那年自己不过四五岁,同家人流落街头。父亲周贤怀才不得志,幸好遇到纪正庭。一路走来,父亲一直是纪正庭最得力的下属和忠心的友人,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周贤心里自然是哀痛。
他们周家没了恩人。
她刚准备睡去,谁知曾格又跑来嚷嚷:“督军。”
“什么事?”
曾格叹口气说:“纪小姐冒着雨来了。”
他立刻站起来,朝芸柔说:“你先回屋里歇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能出来。”
芸柔固然不满,可如今是周世远在当家,她纵使心中委屈也不敢说出口。
周世远赶紧出去,曾格正要拿伞也被他拒绝了。他走到门外,看见纪汀芜一人顶着大雨站在宅子外面,浑身都湿透了。
“曾格,你先回去。”
他在距离纪汀芜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看着她垂下的头颅和手里明晃晃的一把小刀。
他感到有些可笑,一个不会用枪的人,拿刀又有什么用。
人算始终比不上天算。
他原本一点也不在意,竟瞬时被纪汀芜推的往后退了几步。周世远没想到她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那把小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他鄙夷的看着那把刀,面前的人失神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如同不存在的人一般。
纪汀芜握着刀的手不住的颤抖,她明白自己下不去手,但失去至亲的悲痛却在分分秒秒的折磨自己。
“纪家待你不薄,你与周伯伯素来都是父亲最得意的人,为何,为何你没有保护好他们,为何在你的身边,他们...会死的那般痛苦?”
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昨日午后的一幕,她也想不通父亲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得到这样惨剧人寰的报复。
年幼的俊儿,相濡以沫的哥哥与嫂嫂,还有一心为她的奶奶和父亲。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照顾父亲,尽尽孝道,更没来得及看着俊儿长大,俊儿才那么小,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天真可爱,又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有着无忧的将来。然而这一切都被扼杀在他七岁的年纪,他再也没有令人羡慕的未来,他的人生永远停在惨烈的童年。
纪汀芜的眼泪不断地涌出,万千苦楚都好像被压住一般:“周世远,为什么?”
“百密尚有一疏,再说谁会料到会有人来杀纪伯伯?我知你不甘心,我也知你这份伤心,可是汀芜,我也已经告诉了你这件事是我周家对不住你。”
她咬紧嘴唇,刚才梦中都是家人的哭喊求救,可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看着哥哥和俊儿的血一滴滴的流光,那些血淋淋的脸上分明是怨恨的神情。她惊醒后心中一团扼制已久的悲痛,只能前来找他。
“对不住?”她收起刀子,仰面看着暗夜的天,眼泪滑向两边:“父亲,你听到了吗?他说对不住咱们纪家。”她轻蔑的看着面前的人:“你对不住父亲,对不住哥哥嫂嫂,对不住将你视为孙子的奶奶,可是...你对不起俊儿吗?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有长大,他还不知道人生是什么样子,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七岁孩童!周世远,你对得起他吗?”
下一刻那刀子再一次抵住周世远的脖颈,她忍住泪:“我只问你,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冷笑道:“如今你是督军,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周世远掰开她的手,想起了那些让他耿耿在怀的事,他夺下刀子用力向远处扔去:“警察署的人告诉我,他们抓住了很多当时没有遭此灾祸的人,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我告诉你,李奶娘和仲叔都是亲眼看到,那日闯入宅子里的人是前年抓走卢申的人!我如今说给你听你又能做什么?眼下的局势是南地大势渐没,将来有一日终究会是一方的天下!”
他扶住纪汀芜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你现在听明白没?这就是你要的事实,若不信,你大可去问,李奶娘和仲叔看着你长大,就算你不信我总不能不信他们。总不能所有人都在欺你瞒你!”
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只好松开手打算回屋里去。
纪汀芜就这般站着,仍是失神的模样。
“汀芜,警署里的医生已经验过,他们都是一枪毙命。”周世远合上门,背靠着那扇沉重的木门,只有这样才看不见她那副神情。他不知自己做的是不是滔天的罪孽,只感到心里一股子愧疚与自责,他告诫自己要赶快忘掉这种感觉:“一枪毙命,不会有痛楚,俊儿年纪小,他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死后......下辈子会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
他透过门缝见到纪汀芜转身走去,他突然间有些懊悔,但突如其来的信念再一次将这份懊悔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