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的情绪变化也让李靖想起了定策之时的惊愕。陛下的性格绝对是有仇必报,当初缔结白马之盟时被当面侮辱,杀颉利之心怕是无法按捺。想不到陛下居然放下颉利,定下了以颉利为饵犁庭扫穴的计策,当真是无人敢想的大手笔。
“大帅,请准某家率所部追击颉利。”苏定方浑身热血,只想纵马挥刀。
但李靖没有回答苏定方,一边思索一边道:“颉利自视甚高,被突袭之后必定想要洗雪前耻。我们就给他纠集人马的时间,让他觉得能趁我们孤军深入反戈一击,反败为胜。所以要追,但不能追的太急。”
用兵并非一味的勇勐和机智,会把握火候才称得上老辣,苏定方自觉于用兵之道也有所得。突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末将部下方岩一直率兵追赶,若是没有援兵……”
李靖伸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以免打扰自己思考,口中道:“眼下有件最紧要的事情。颉利已逃但王庭未破,若是让义成公主走脱,她随时可以再立一个新可汗。如此一来,我们的计策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罢目光望向萧皇后。
萧皇后正色道:“我与义成确有姑嫂之名,但我助大唐灭突厥乃是大义,非是为了私人恩怨。义成身为大隋皇室,却助四任突厥可汗犯我华夏、荼毒百姓,如此国贼留不得!”
“如此甚好,来人啊……”李靖毫不停歇连颁数道军令,突一抬头看见苏定方尚在,立刻道:“定方还在?去把你的兵领回来吧,那帮军法官不讲情面的。还有,叫那个方岩继续跟着颉利。”说完继续忙了。
让一百名强弓之末的疲兵去追杀颉利?苏定方有心提醒李靖发救兵,可见他忙得不可开交,实在开不了口。这时萧皇后抬脚出了帅帐,“苏烈,你随我来。”
……
亡命奔逃了整整一天,精疲力尽的突厥人终于放慢了速度。尽管王庭和唐军早就在身后不见踪影,颉利还是惊魂未定的不停回望,幸亏夜色掩饰了他的慌张色,否则身边聚集的千余残兵很可能一哄而散。
一千余人没带来安全感,反倒令颉利更为焦躁。在他看来人多就是累赘,踪迹容易被发现不说,更麻烦的是需要大量粮食,这荒凉的戈壁上到哪里去找?怒火中烧的他不停鞭打手下,让人不敢近身。
其实怒气是假、惊惧是真,颉利担心乱军之中有人行刺,连儿子哈奇都能献上毒酒,谁还能信任?
唯一能接近颉利的只有苏农。可他不停的禀报请示让颉利不胜其烦,不得不命他酌情处理行军杂务,若非必要不要打扰。换句话说,颉利暂时将指挥权交给了苏农……
苏农接近颉利只为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要把他的痛苦、绝望、愤怒都牢记心中,留待日后慢慢享受……所有人只知道他是草原上的孤儿,却不知他的全名是郁久闾苏农。郁久闾是柔然王室的姓氏,柔然曾经是草原霸主,后来被突厥人杀尽灭族,连重新崛起的机会都没有。
两匹飞奔而来的战马打断了苏农的思绪,斥候报告前方发现了义成可敦的队伍。
该做个决断了!苏农深吸一口气,也不征询颉利的意见,直接下令前进。
……
义成的出现意味着陷阱,也可能意味着粮食。在荒野上没有食物迟早饿死,不如索性去抢粮;而义成很可能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布下陷阱……患得患失的颉利没有阻止队伍前进,他已然方寸大乱。
这怕是世上最寒酸的帐篷,几根破木桩子上胡乱围了些毡布,四下透风,帐中篝火用石头高高围住以免被远处唐军发现,义成站和几个侥幸逃得性命的王庭长老站在中间,活像几个老乞丐。
“嗯、嗯!”义成不耐烦的咳嗽声响起,周围一片肃静,“阿史那家的男人是狼,再大的失败也不会沮丧,只会一边舔伤口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可是你,咄必,你现在就像一条被打断了嵴梁的土狗!”
“这是意外,谁能想到唐军突袭……”颉利急声辩解,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质问,我才是突厥可汗!
“大祭祀、和亲和王庭覆灭都发生在同一天,你告诉我这是意外?”义成的声音尖利刺耳,锥子一般扎心,“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王庭都没了你还不明白是李世民的圈套?阿史那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只蠢狗!”
毫不留情的当面辱骂让颉利怒极,他作势抽刀要砍了义成。寒酸的帐篷立时被人踩倒,义成的伏兵已经把此地包围的水泄不通,苏农与侍卫们拔刀相向。
义成冷笑着挥手,伏兵突然让出了一条道路,满脸惊惧和懵懂的哈奇走了进来。
“你的愚蠢导致王庭陷落,所以你觉得不配再当整个突厥的可汗,现在你自愿将可汗大位禅让给哈奇特勤。我说的对不对,阿史那咄必?”义成一边说一边将手臂高高扬起,无数闪光的箭簇指着场中众人。那几个王庭长老纷纷点头称是;哈奇则面无表情的低着头,听天由命。
颉利这时才恍然自己的轻率大意,居然就这么走入了义成的圈套。为了尊严拼死一搏,还是英雄不吃眼前亏?还是难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