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内室,上官英姿就脱下了长可拖地的外袍,拔掉满头珠钗,随意掷在地上,后又抹去满脸彩色,终于回归本元。
陈桂瞅着她忙忙碌碌,直到她消停,才轻轻唤:“清清。”
上官英姿一怔,望她一眼,忽然长叹一口,虚脱落入座椅,好似经历了一番恶战。
“你怎么了?”陈桂试探性地问。
对方不答。
“你为什么要答应闻人越?”她追问,“你明明不喜欢他的。”
上官英姿满面颓丧:“事到如今,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
陈桂不明白,直脑筋的她只懂得,人不应该做违心之举来为难自己:“那秦驭风呢?秦驭风怎么办?”
上官英姿无力地望着她:“这不关他的事。”
“你不喜欢他了?”
她苦笑一下,道:“阿桂,感情的事,不是一句喜不喜欢就能说清的。”
陈桂一知半解:“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作践自己,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我没有作践自己。”上官英姿叹息,“我只是……真心累了。”
陈桂疑惑地眨眨眼。
“这么多年,上官皇朝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皇族,倾尽所有,始终是垂死挣扎。在朝廷中,皇兄与礼皇叔在应付摄政王的同时,还要时时顾着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我也卷进去。而在江湖,我亦身份尴尬。助了力,就被人传江湖与朝廷勾结闯了祸,又要连累皇兄他们,真心吃力不讨好。”说到这,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我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最好的归属。”
陈桂终于听明白,对方说了这么多,不外乎一个意思,就是不想再给人添乱了。然而对于陈桂来说,她在乎的不是那些江湖大义,牺牲与奉献。她在乎的只有,这个刚与自己结义金兰不久的姐妹,就要远嫁了。这一去,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再见。思及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跟着啜泣起来。
上官英姿又疑又慌,赶忙给她拭泪:“怎么哭了?”
她抽抽嗒嗒的:“我们这才刚结拜,你就要走,我……我以后找谁说心里话去?”
上官英姿有些感动,有些不舍,还有些怜惜。她柔声安慰:“不是还有沉少侠么?”
这个时候,她哪顾得上别人:“他又不是女子,闺房秘事,怎好跟他去说。”
上官英姿笑得无奈:“你别这样,我只是远嫁定西,又不是死了。”
她慌张地捂住她的嘴,害怕一语成谶:“别乱说话!”
上官英姿一怔,随即又一笑,温声道:“天高地远,只要心系彼此,便仍可感受到对方。”
她暂时止住泪,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就好像年幼时她做的一只鹤望兰纸鸢。状似鸟,实则为花,飞上高空,摇曳生姿,在日光中泛出金色的光华,自由,而又高贵。然而,那却是她唯一一只没有收回来的纸鸢。她尚记得,那日线缠到了树杈上,她用力过猛,拽断了线,那纸鸢就此挣脱,遥遥直上九霄,再不见踪迹。
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当日目送着那纸鸢消逝于天际一般,伤心,不舍,不安,无奈。她擦去眼泪,犹带啜泣:“你真的想清楚了?这次去定西,不是远游,是嫁人,你点了头,无论喜欢与否,都是要跟人家过一辈子的。”
上官英姿一怔,想起闻人越那轻浮随意的样子,虽然有点儿烦躁,却也并不那么讨厌了:“在皇族,有几门婚事是两情相悦的?越王子为人是有点儿放荡不羁,但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又花了这么多心思,想必,对我是真心的。跟着他,我总不会吃苦。”
这话倒是没错,没有人会为一个无足挂齿之人手段用尽。陈桂想。
上官英姿握住她双手,深切道:“我走之后,你可要顾好自己,别再那么鲁莽冲动了。”
她点点头。
“遇上难事,可以找礼亲王。皇兄柔懦寡断,礼皇叔却是刚毅果决,多少能帮上忙。”
她又点点头,更用力了些。
“再有,”上官英姿想了想,补充,“曲虹剑完璧归赵后,希望你不要放弃它。”
陈桂疑惑地望着她,有些不明白。
“虽然我不知道剑为何无法开刃,但我总觉得,这个原因,只有你能找出来。”
陈桂有些心虚,垂首逃避她的眼神。
上官英姿继续道:“我知道你无心江湖,但总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初心?”陈桂咀嚼着这两个字。
“你的初心,不就是为曲虹剑开刃,然后心无所挂地回青城山去么?”上官英姿笑道,“若是无法达成,即便你回了青城山,也难以安心的。”
她感觉被对方戳中了痛处,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上官英姿拍拍她的手,笑意更甚:“你总是那么胆小,害怕入局太深,小命不保。可我却觉着,你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有沉少侠在,你怎么会死,你又怎么舍得死?”
陈桂脸一红,嘟囔:“别胡说八道。”
上官英姿知道她口是心非,笑了笑,忽然又变得正经,一字一句道:“阿桂,珍惜眼前人。”
她怔怔地呆望对方半天,几不可闻地点点头,后又道:“一路保重,清清。”
她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她们最后一次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