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经历了什么?”
沉阙眉头紧锁,很是不愿提及往事,但看她一副渴望的样子,还是缓缓道来:“我娘亲,是定西的第一美人,彼时定西国力比现在还弱,为求自保,便以和亲之名,将她进贡给上官皇朝的天子。那时我娘亲已有意中人,却敌不过定西权贵,忍痛离乡背井。她有沉鱼落雁之姿,进了上官皇朝后宫,虽是备受宠爱,却也引来妒恨。娘亲心无城府,怎敌得过后宫那些女人,不久便被人传为妖妇,背上淫乱后宫的罪名。之后又有了我。当时的国师,是上官瀛的心腹,上官瀛一心想要谋夺皇位,担心我子凭母贵,当上太子,便串通国师,说我至阴数奇之命与天子相生相克,再加上生有重瞳,更是祸国殃民之相。”
“所以先皇就把你们母子打入了冷宫?”
沉阙点头:“遇见你之前,我从未踏出过冷宫。娘亲禁足多年,日日思念家乡,加之备受欺凌,终是不堪重负,郁郁而终。她死后,连皇陵都没入,一口木棺,随意掩埋,连牌位都没有。”
“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不是上官瀛。”沉阙冷笑,“为了拉拢风烛堂,他假意求先皇将我秘密处决,实则把我交给了段不易做鼎炉。在风烛堂的那些年,我受尽放血之苦。你之前在风烛堂见到的那间密室,我待了无数日。那时候,我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今夕何夕,只能在墙上做记号,方知时光飞逝。”
想起那间密室的血腥之气,陈桂至今作呕。她可以想象,沉阙在里头受了多少凌虐,日积月累的怨恨,的确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平复的。
“不过,段不易万万没有想到,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沉阙噙起一抹得意的浅笑,“他练太阴九绝学到了多少,我亦耳濡目染了多少。若非我吞下寒血散,叫他误以为我死了,我怕是至今都不能逃出生天。”
听他提及太阴九绝,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你可知那太阴九绝,是何其阴邪的功夫?”
沉阙眉毛一挑,示意她说具体点儿。
她续道:“那功夫虽厉害,却是损人不利己,甚至于毁人性情,这些,你知道么?”
“我知道。”
“知道为何还要练它?”
“初时,只是为了活命。”沉阙解释,“寒血散乃剧毒,而太阴九绝正好可以缓解毒性发作。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若不继续练,极有可能被内力反噬。”
“你可以散功啊,而且你要解毒,不一定非得靠太阴九绝啊。”她有些急切,“我们去找薛回春,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沉阙笑了一下,觉得她幼稚:“再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有束手无策之时。更何况,我的毒已深入骨髓,便是他有办法,我也不一定有时间。”
对方的漫不经心叫她更是着急:“这么多年你都活过来了,怎么会没时间?你听我的,散功吧,不要再练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沉阙沉默了片刻,露出无奈的笑:“即便我收手,武林正道会放过我么?秦驭风会放过我么?”
她愣住,无言以对。
“我说了,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若无一技傍身,何以自保?”
“我去求秦驭风,求他高抬贵手!”
“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她一时语塞,而后眼中又焕发出光芒:“那我们就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沉阙眼神变得讳莫如深,“走去哪?”
她胡乱想了一通,急急道:“我们可以回青城山,回铸剑山庄,隐姓埋名,再不问江湖事。”
沉阙看着她,差一点就要迷醉在她憧憬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的话真的可以实现,她描绘的蓝图近在咫尺。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伸手抚抚她的头,笑得无奈又悲伤:“若万事能有你说的一半轻巧,这江湖,也不会纷纷扰扰了。”他眼神逐渐恢复如常,“况且,我要做的事尚未完成,不可半途而废。”
“你不就是要报仇么?现在段不易已经死了,上官瀛也被你杀了,你还想怎样?无论上官皇朝怎样苛待你,那都是上一辈的事。如今的天子品性纯良,你为,就非得与朝廷为敌呢?”
她越说越激动,沉阙越听越不悦,他收起最后一丝温柔,冷然道:“不是我非得与上官皇朝为敌,而是早在十几年前,上官皇朝就已经没救了。”他顿了顿,又道,“朝政腐败,天子无能,乱臣贼子沆瀣一气。上官承泽以为,锄奸惩恶就能稳固朝政,殊不知,这国,已从根基腐朽。欲要改头换面,只能连根拔起。”
他说话铿锵有力,振振有词,陈桂越听,越觉不可思议。从前,她以为沉阙是个淡薄名利之人,可其后,他的所作所为,一次又一次挑战她的底线。每当她以为他已然很陌生之时,他都会用事实证明他还能更陌生。
心头似有寒风吹过,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呢喃:“我怎么觉得,你好似把自己当成了救世的英雄?沉阙,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是想要报仇吗?还是……你也想坐拥天下?”
沉阙愣了半晌,沉声喟叹:“太多人都想坐拥天下,却假借英雄之名,我不一样,我不稀罕当英雄。天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仇人都身处高位,欲要报仇,必先执掌天下。就算是被人当作乱臣贼子又如何?横竖,我生来就不详。”
她倒吸一口凉气,终是明白,早在沉阙选择修炼太阴九绝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