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总是熙攘,百姓为生计,为闲趣,拥挤在街头。孩童被新奇的玩意逗乐,小贩为几文钱与客人唇枪舌战,貌似喧闹,可在陈桂眼里,却祥和无比。从前她逛集市,只为玩乐,羡慕寻常人的随心所欲。现在她依旧羡慕,却是为眼前这群人的无知。他们看不见平和之下暗藏的汹涌,成日操心的不过是衣食住行。
这貌似是个很小的县城,从街口便可远眺城门,依稀可见“遇安”二字高悬于城墙上。她瞅着,出了神,直到沉阙将她唤醒。
“在看什么?”沉阙问。
“遇安。”她道,“这名字起得真好。”
沉阙望了一眼:“何以言好?”
“随遇而安。”她言,“起这名字的人,定有一颗豁达之心。”
“你错了。”沉阙一笑,“起这名字的人,不过是个落魄之人。”
她侧首,疑惑地望着对方。
沉阙接着道:“这地儿的第一任县令,曾是大学士,深受朝廷重用。可惜得罪了上官瀛,收藏了几幅前朝字画便被诬告不忠于上官皇朝,遂连降几级,发派到这儿来当县令。那时候,这还是个连名儿都没有弹丸之地,寸草不生。而他受此一创,至死都没有翻身。为这提名遇安,不过是对自身境遇的叹息而已。”
她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觉得。”她指指人潮,“你也说这曾经寸草不生,可你看看现在,街市熙攘,其乐融融,由此可见,那县令对这投注了一番心血。若非心存期盼,又怎会去下功夫?真心为民者,为政应不囿于大朝,小城亦是施展手脚。依我看,遇安正是他对仕途的另一番定义。”
听她滔滔不绝说了一通,沉阙不置可否,淡淡道:“你如今看事倒是深刻,比得上谋士了。”
她猜不出沉阙话里的意味,可经验告诉她,每每与沉阙谈论诸如此类的严肃话题,总会不欢收场,遂不再言语。
须臾,沉阙指着一摊位道:“要不要去看看纸鸢?”
她瞅了一眼,兴致缺缺:“那些都还不如我做的好。”
沉阙便笑,随她继续漫步。
此时,两名妙龄女子自身边掠过,带来一阵馨香。她循着气味,见那两名女子在一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停住,巧笑嫣然地选了几盒香膏便走了。
沉阙见了,提议道:“去看看?”而后不等她表态,便拉着她到摊位前。
小贩笑盈盈地招呼:“姑娘,瞧瞧喜欢哪个?”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香粉盒,手足无措。爹爹一直将她当半个男孩养的,对这些玩意儿,她真一窍不通。
见她窘迫,沉阙帮她答:“方才那二位姑娘选的什么?”
“公子好眼光。”小贩递过一香膏,揭开盖儿,“我这儿的丹桂香膏,可是城里最好的。只消一丁丁,点于耳后,便可香传七里,如置八月。”
小贩的话当然夸张,但香气的确是浓厚袭人,如临八月。沉阙明白,就陈桂的性格,断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之所以驻足,皆因这气味让她想起了青城山。
“是不是想家了?”他问。
陈桂没有否认,嗫嚅道:“离开青城山这么久,也不知爹爹怎样了。再过些时日,山庄里那棵朱砂桂,也该开花了。”
见她这般失落,沉阙觉得自己开启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话题。他不答话,因他知道再多答几句,她定会求自己放她回去。
于是他只对小贩道:“就这个了。”而后又问陈桂,“还有没有别的想买?”
她摇摇头。
小贩却殷勤道:“姑娘再看看我这的胭脂吧,上好的货色,保管抹了如出水芙蓉。”
她本是没有兴致的,可那红红色泽叫她想起了往事。那时她方下青城山,初来京城,像个无头苍蝇般,鲁莽乱撞。跟着沉阙上了集市,见他买了盒胭脂,还以为他要送心上人。为此,他还调戏了自己一番。没想,他竟用在了自己身上。想起沉阙对镜涂脂抹粉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沉阙莫名其妙,同时又为再见她的笑容而欢欣:“你笑什么?”
她含笑不语,伸手抹了满指的胭脂。小贩殷勤地递过镜子,举到她面前。她却冷不丁踅身,将色彩抹到了沉阙脸上。小贩张口结舌,沉阙猝不及防,斜眼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哭笑不得。
“你!”他瞪着陈桂,气急败坏。
陈桂咯咯地笑:“胭脂水粉什么的,还是抹你脸上比较合适。”说完在他另一边脸又抹上一道,而后一溜烟跑开。
沉阙拔腿便追,小贩却追了上来,在他身后叫唤:“公子,你用了东西得给钱呀!”
他扔过去一粒碎银打发了对方,大步流星追上躲入街角的陈桂,将她拎到自己面前时,她还在笑个不停。见她这般开怀,一时间,他什么情绪都没了,眼神一点点变得柔软,最后变成贪婪,好似想在这笑容中汲取更多的温暖。
半晌,陈桂才停下来,揉揉发疼的肚子,捧起他戏子一般的脸:“挺好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