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活着回来。”
“有大哥神丹,万无一失。不过别让小弟吃上瘾,到时吃穷你墨家。”
“放正经点!”
禽滑厘低声呵斥,止住张仪的调侃。张仪此刻一身高仿的疯癫乞丐装,守在特制的车厢侧门边。
雨点变得渐渐稀疏,天空降下雪籽,北风携带着寒潮一阵紧似一阵。入夜的大梁街道上,灯火阑珊,各家店铺早早歇业,远不似平常热闹。
街道旁,丹水河湍急地流过,水声喧哗匆忙。
再行过一段,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庞涓大将军府侧门的那座跨过丹水河的小桥映现出依稀的轮廓。
禽滑厘令驾车的弟子放缓速度,掀开厚重的车帘望去。庞府门前依旧警备森严,卫士在寒风中立在廊檐下站岗、监视。
和往日一般,靠近丹水河一侧,一个乱发遮面、邋遢痴呆的影子倚坐在石桥一侧,浑身湿透,辨不清是人是鬼。
几名眼线也各自隐匿两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紧盯着桥畔的疯子。
“孙宾站位不错。”禽滑厘以算学、设计师的眼光快速判断。“五日前果然已收到你的讯息。”
“嗯,师哥定能完美配合。”张仪道。
“哼,算你有心。”
禽滑厘一边应着,一边继续审视。“等靠河边的扮作小贩的眼线略一移动,便会出现一个稍纵即逝的监控死角,咱们即刻驶过去,瞬间换人!”
“是!弟子即刻安排,调开小贩。”侯在车中的弟子俯身应道,叫停马车,跳下车去。
不一会儿,街边的打铁作坊传来两声沉闷的敲击。马车中,孟胜总管朝着禽滑厘一稽首。
“禀报巨子,一切就绪,人员已到位。”
“好,行动。”
果不其然,河边的街道上,一名中年妇人带着小孩朝着买红薯的摊位走过去,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哄孩子,假小贩不免转移视线,假装照顾生意。平凡无奇的马车再次启动,略略加快速度,如无数辆马车一般平常地驶过河边的石板街道。
行云流水,无声无息,一切照常如旧。轻似蝴蝶振动一次翅膀,快似蝴蝶振动一次翅膀。对岸、桥体、马车瞬间构成一方狭小夹角、一晃而过的视区盲点,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孙宾拽上马车。
一上一下,快到令人恍惚、怀疑,“疯子”的位置上,张仪和孙宾已神速调换。
无人觉察、无人预测,无人估量,历史的玄机却已被无声触动,就在此时此刻此地,好似时空交错,黑暗中的众生恐怕谁也预料不到,这一微妙的改变,最终将迅速扩大,演变为一场撼天动地、改变天下格局的大风暴。大梁、魏国、齐国……无数人的命运将为之改变。
此为后话,留待不远的将来。
雪籽依旧噼啪降下,敲击着空旷寒冷的河岸,中型马车若无其事,不疾不徐,继续淡定行驶,驶过河边街道、驶过大梁城的整齐宽敞的大街,穿过鳞次栉比的屋宇、巷陌,穿过高大气派的城门,朝着东南方的道路加速驰去,渐行渐急,很快消失在东方昏黑的旷野。
“孙师哥!你妈!老子服了,算你狠……”
庞涓上将军府外的石桥边,冷风夹杂着雨雪。张仪冻得瑟瑟发抖,本能地想裹紧半湿的破衣烂衫,却又不敢。
冒名顶替才刚刚开始。
想想孙宾已在此扮了许久的疯子,日晒雨淋、备受折磨,吃喝拉撒睡,简直不寒而栗、难以想象……会是何种念想,会是何种心情,才能坚持到如今?或许师哥武艺高强、造诣深湛,比自己能忍耐吃苦也说不定……
张仪倚着桥边冰冷挂水的石壁,一面感慨万千、胡思乱想,一面百无聊赖地瞪着黑漆漆的天,装疯子,算时辰。
“哈哈,小红、翠花、石榴……别走呀,啊哈哈……”
忽然,前方道上一阵妩媚、淫荡地叫嚷华丽丽地传过来。伴随着嘻笑声、杂乱的脚步声,更叵测的竟是一阵奇奇怪怪的脆响。“叮叮……铛铛铛铛……叮叮当……”
几名醉汉显然晚上喝高了,歪歪斜斜,互相勾搭着过来。正是陈轸派出欺辱孙宾的一伙门客。
“心肝儿宝贝,爷今天包了全场,有的是钱!哈哈……别走!”
前日打赌的胖子被簇拥着走在前面中央。若不是记着自己疯子的身份,眼前的一幕差点让张仪笑得崩溃。
胖子此刻正一边走,一边潇洒地挥着手不断地撒钱,银锞子、铜币纷纷叮叮当当,一把一把落到街面。虽然天冷人稀,仍有几名路人跟在后面看热闹,试图捡钱,却被另几名较清醒的门客驱赶。
“别捡别捡,咱这哥们就有这么个传奇的爱好,喝醉了就给人发钱……本月已经是第二回。”
门客们一边解释,一边捡起钱币。胖子瞧见,忽然抱住一名捡钱的门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亲了一口。
“小红,一手拿钱一手交货,来,赶紧办事!”
“去你妈的!死胖子。”
门客气恼地一掌将胖子猛劲推开。胖子被推的原地打了个旋儿,后退几步,撞到河边的一棵树干上。胖子一愣,忽然灵敏地转身,快乐地抱住了树干。
“哎呦,是石榴啊,吃醋了?哥知道你是真心的……翠花他们只喜欢哥的钱,你才他妈视金钱如粪土,是他妈德艺双馨的女仙!”
胖子嘟哝着,抱着树干咂咂砸地左亲右啃,好一阵动手动脚,情意绵绵。除了捡钱的人,众人看得咂舌,莫名惊诧地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