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悦轻轻点了下头,心中却感到无比沉重。莫盈微笑着说:“你们想听听我以前的故事吗?”
明明是最深处的隐痛,这个“疯”女人现在却主动要谈了。郑二狗看了一下窗外的日色,莫盈立刻体谅地说:“是不是还有事?那算了,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莫夫人。很想知道您这么一位大美人的故事呢!”荷悦强笑着抬起头,郑二狗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大小姐的态度,笑着点点头就随她吧!
“好孩子,嘴真甜。”莫盈听了赞扬,脸上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红了。她盈盈地笑着,说。
“我和哲是在帝都的爱柔岛上初遇的。我们莫家在京城也算中等世家。那是八年前,我十七岁。我还记得那天是四月廿七,盛春。那年哲二十七岁,正是男子谈婚的年纪。父亲带我们全家出游,他是朝中四品太仆,刚因事由请假一月。后来我才知道,这事是为哲举荐五品官员准备简历。父亲早就认识哲,哲是当时的六品禁军队长,而我却一点儿不知道荷哲是谁。现在想想,那个年纪遇到他,才是最好的相遇,不早不晚,真好。”
“那天,是我见过最晴朗的一天。父亲带我、弟弟和母亲到爱柔湖游玩。爱柔湖中心有一个爱柔岛,盛长奇花异草。中午时分,父亲雇了一艘船,我们打算到爱柔岛上寻那家有名的酒店。正当我们下船没多久,还在寻找店家的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了他。你猜他在干什么?他一身轻装,竟在岸边手提竹篮采花!旁边游人如织,他一个六品官员竟在那儿悠闲地采花!
而我父亲见了却气坏了,那天中午他本为哲安排了一场与朝中部分五品官员的见面会,他却在这采花。面对我父亲的怒火,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他妹妹生了病,躺在床上几天没有下地了,想看看京城盛春的花朵,于是他就来了。至于那见面会,他已经称病请过假了。父亲当然生气,在那岸边将哲教育了一通,游人看到他们两个都不敢接近。连母亲那么温顺的性子也跟着教训了两句。弟弟只觉得好玩,而只有我,觉得这个男人是多么有魅力,多么体贴,多么浪漫。如果他是为了我采的花,那该多好啊!”
“后来又因为几次巧合,由于父亲的缘故,我与哲又见了几面,并互相认识了。就和我一样,他也是喜欢我的。他每天给我写一封信,但我一个女儿身,平日无故不出门,回信也就少了。但他才不管,只是每天一封地写着。他很幽默,见识也广,在六品官员中人脉也很好,信中写的常常能让我开怀大笑。后来有一天,那天前一天我正给他回过信。然而那一天,是我这辈子最重要,最美好的一天了!我记得那天飘着小雪,按每天的习惯午时去府门口等待驿使到来。就在那一天,哲他告诉我他喜欢我,喜欢到无法等待的地步。他可以失去一切,只是为了能与我在一起。他说这样子写信,实在让他太煎熬了。他说我们应该立刻见面,永远不分开,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分开。”
“那天府里的下人们都说我变了。本来我在府里从来都是冷漠的性子,那天我却主动找了一个扫地的仆童,让他帮我把我的回信带出,交给帝都西郊荷府府主荷哲手里。那是我第一次给下人塞那么大的一块银子,那也是我今生今世最开心的时候,我一直站在门口朝荷府的方向傻笑着,期待着他看到这封信后的惊喜和幸福。”
“那晚父亲回家时,其实已察觉出了我的异样。所以在一周后的那个黄昏,我告诉父亲我想嫁给他,荷府之主荷哲,六品禁军队长时,他丝毫不惊奇。哲是他提携过的,他只是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就等今年元宵皇帝的圣谕,若是荷哲已被成功提拔为五品官员,他就同意这门亲事。只那一句话,我听了欣喜若狂。因为我知道我的爱人,我的情郎一定会为了我去尽力争取这个官位,哪怕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一定会做到,不管用什么方法。”
“收到我的信后,哲是那样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会完成泰山的要求。他用了泰山这个词,我的心彻底融化了。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最焦虑也最充满希望和恐惧的等待。我只觉得平时热闹丰富的除夕这些节日一下子过得这么快,一下子就到了元宵。”
“那天除了数不清的花灯、灯谜之外,朝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的提拔圣旨。果然,郎君他不负我所望,他真的成功做到了!一位五品官员,一个能在父亲面前抬起头来说他一定要娶我的,我的夫君!一个月后,三月初四,京城传说为凤和凰初遇的日子,我们成婚。哲请了几乎他所有的朋友,父亲也大张旗鼓。来赴宴的宾客都说,这是他们见过最盛大的婚礼。但在我的眼里,只有我的郎君,我的荷哲,我爱他,他也爱我。唉……”
荷悦两人正听得十分入迷,为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动容。而这时,莫盈却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洞房花烛,呵,听起来很美好的故事,也许我不配拥有吧。那一夜云雨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现在想想也是最后悔的。后来他和我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但却没有用,一直没有用。那时我还那么年轻,我以为枕边的这个男人会陪我一辈子,他会拥有无限的耐心,为了我。但人总是会变的。哲的父亲原本是朝中三品大员,在他还小的时候死于暗杀。他从小就当起了府主的位置。这样一个男人,肯定很明白后代的重要性。而连一个孩子,我都不能给他,我又凭什么要他陪我一生?要怨,也只能怨天吧。”
莫盈脸上浮现出悲伤和自嘲,但却没有一句话埋怨荷哲的抛弃,现在却成了自责和悔恨。荷悦看了心情沉重,这个才二十五岁的女人身上发生的,让她先是羡慕,但终归于黯然神伤。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莫盈,但莫盈已经完全没了初时的疯态,不给荷悦插嘴的机会,自顾自的说起来。
“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可到底为什么,老天一定要我变成这副模样?哲他请过多少京城名医,为我花了多少的钱,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我到底为何无法生育。后来我看着他为了我的事竟渐渐消瘦了下来,可能是太失望悲伤了吧,原本那么孔武有力的禁军队长也变成了一个文书长史的文弱模样。我真的很心痛,比现在我的心里还要痛几百几千倍!我告诉他我不要再活了,不要再浪费你的钱,给我一纸休书,去再娶一位大小姐吧。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怒,他说他绝对不会放弃我的,他要陪我一起等,他要和我一块努力,不管有多难,他都不会放手,直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我哭了,那天我哭的泪比这五年加起来还多。
哲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也许申……丹禾她比我好,或许是我根本不够好吧。我这五年没有一刻不在逼自己忘记哲是怎么和她相遇并热恋的,但是我做不到,就像我做不到我和他的初遇一样。他们在一起很恩爱,虽然申丹禾是以妾的身份进入荷府的,但她能带给我的爱人快乐。但哲的快乐已经无法再让我产生共鸣了。我承认我不够好,我甚至是个信口雌黄的女人。
我曾经为了哲的幸福可以开口要休书,牺牲我的一切只要他幸福。可现在却见不得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快乐地在一起。可我真的忍不住嫉妒,我嫉妒的发狂,哪怕哲还是以过去的态度温柔待我,但我仍然恨那个女人,到后来,我恨他,恨这个叫荷哲的男人。我不该这样,我知道,那半年我什么坏事没对丹禾做过?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脸红。
但她却没计较,荷哲他也不计较,他只是每天用歉意爱着我,用热情去爱着她,单这一点就折磨了我整整五年。你们说,多可笑啊!后来我可能真的疯了,整天胡言乱语,精神失常,无法以正室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我偶然间看见已经四五岁大的云沧,才知道荷哲早就与那女人有关系了。甚至在他给我写那些风花雪月之时,云沧就已经呱呱落地。我疯了,那些天干了什么我记不得了,才落得了这么个下场。但这不怪他,那个达官贵人没去过几趟青楼酒肆?他和申丹禾或许以前只是露水情缘过,后又死灰复燃。至少……至少他不是真的脚踏两条船。
他当时那么爱我,怎么会做伤害我的事。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他爱我的时候一定是竭尽一切去爱的!那段日子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我做不到啊!我放不下这一切,我没有办法看着他这样被另一个女人从我枕边拖走,上了那个女人的床。他说过陪我一起等,和我一起努力,直到死为止的啊!这些话他难道忘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莫盈脸上又变得极其激动,似又犯了疯病。
但又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我真的不怪他,连申丹禾我也不怪,你们也别怪他们。尤其是荷悦你,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她是个好情人,也是个好母亲。一切都过去了,都是我的错,是命定如此,这都是我的命。我的命,看着他幸福……”
荷悦紧抿着双唇,小手轻轻拍着激动地莫盈的后背,眼角微微泛红。郑二狗坐直了身子,神色寂寥,一句插科打诨的话都没说,低垂着眼睑。
“别怪他,别怪她……是我的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