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偶乃人类言语之一种特性,故虽古代文字,如老子孔子之文,亦间有骈句: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此三排句也。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贫而无馅,富无而骄、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此皆排句也。然此皆近于语言之自然,而无牵强刻削之迹尤未有定其字之多寡,声之平仄,词之虚实者也。至于后世文学末流,言之无物,乃以文胜文胜之极,而骈文律诗兴焉。虽骈文律诗之中非无佳作,然佳作终鲜。缘何?岂不以其束缚人之自由过甚之故耶?
曰不避俗语俗字:
自诸宗教书之输入,译者以文言不足以达意,故以浅近之文译之,其体已近白话。其后佛氏讲义语录尤多用白话为之者,是为语录体之原始。当是时,中国之文学最近言文合一,白话几成文学的语言矣。使此趋势不受阻遏,则中国乃有活文学出现,几发生于神州。不意此趋势竟为阻,中道夭折矣。然以今世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此断言乃作者言之,赞成此说者今日未必甚多也。以此之故,吾主张今日作文作诗,宜采用俗语俗字。与其用几千年前之死字不如用今日之活字与其作不能行远不能普及之古文字,不如作家喻户晓之今文字也。”
“改革文言之议、提倡白话之举、兼及批驳王敬轩,既由胡君适之等人提倡于前,复由风君承扬赞成于后不佞学识简陋,固亦为立志研究文言白话之一人除于诸君所举改良、所揭主义、所指种种弊端,绝端表示同意外,复举平时意中所欲言者,拉杂书之,草为此文,谓之我之文言白话观,幸诸君以指正之:所谓见仁见智、各如其分。我之观念,未必他人亦同此观念也。
文者,若必如王敬轩一样,只有将先王后世、禹汤文武这种种名词堆砌于纸上才可称之为文的话,那么显然,按照这一标准,即使是被孔子赞誉、被王敬轩之流自奉为神圣无上之经的诗经,恐怕那三百首中,也必无一首足当文字!那么,文之一字,何妨付诸消灭!其立说之不通,不攻自破也!须知,诗经三百,亦是当时之通俗白话!
蚕桑之书,本为妇孺而著,故应通俗易懂,然作者必用古文笔法,似乎使人不懂方为高明,方为好书!类此者,还有医书、数学、卜筮等诸如此类,方使吾国原有之学术所以不能发达与普及也!实可谓民族之罪人!其实此等实用之学,理应行文力求浅显、通俗易懂!是白话优于文言多矣!
至于新闻通信、官署政教、文牍告令,更应简洁明了、清晰无误!标点符号之地位凸显无疑!古书文言不加句逗,不仅令人费解,还容易产生不同的解释,这种解释,却不是由人民大众掌握,而是由所谓的士绅掌握,更方便他们控制、愚弄民众。比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士绅会如此解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然,也可以这样解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然还有这种释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至于到底是哪种释义,因为没有句读,没有断句,更因为民众没有话语权,所以只能由士绅遂意曲解。但是,一旦有了句读,在这方面,正如风承扬所说,洋夷的标点符号更准确、清晰、明了,就不会再产生误解。然后,但是,洋夷的这些标点符号,倘不将文字改为横行,亦未能借用。
所谓不摹仿古人,其实还不够,应更进一层:不仅古人之文不当摹仿,古人作文之死格式也不能模仿,而是应该将其推翻,摆脱前人的窠臼!古人所作之文大都死守起承转合四字,故学究授人作文,比如王敬轩者,偶见新花样之文,必大声呵之,斥为不合章法。却不知言为心声,文为言之表!心灵所至,尽可随意发挥。万不能以至情至性,受此无谓之死格式束缚!而吾辈意想中之新文,既标明其宗旨曰,作自己的文,不作古人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