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漏洞的地方,更何况这种临危应变。率先察觉不妥的,是埋伏在防火门附近的年沐盈等人。他们听见门外动静很大,却一直没有人推开防火门,哪怕是推开门缝窥看的也没有。随后常笑还发现另一样奇怪的事,地上的积水本来会从防火门下的缝隙渗到走火梯,但不知为何,对方竟然拿东西堵住了。他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缘由,注意力很快就被对方踏水有声的脚步所分散,而且从脚步声听来,他们并不是集中在门外,而是往二十一楼奔去。他当即用对讲机通告对方的动向,负责防守东走火梯的阿昆和霍竞凯马上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目光死死盯着二十与二十一楼之间的楼梯。
过了好一阵子,阿昆和霍竞凯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他们等了许久,却始终未见有人从二十一楼下来。耐性素来不好的霍竞凯怂恿阿昆上去一看究竟,被阿昆当面拒绝,他骂了句“怂”,便提起枪上楼去,却又被阿昆制止了,两人就是该主动打探还是该以静制动争辩起来。埋伏的附近的梁叔和聂纪朗听见他们的争论,不得不出言喝斥,这场临敌骂战才被抑住。
其实梁叔和聂纪朗也同样察觉到情况不妥。他们知道对方已经派人跑到自己头上,故也十分在意楼上的动静,但暴雨掩盖了所有来自楼上的声音。梁叔开始怀疑自己布下的这种粗陋的埋伏是否真的奏效,但他实在想不到对方除了硬碰之外还有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他一直在想,对方既不从西梯攻来,也没有从东梯迂回包抄,只派人跑上二十一楼,到底意欲何为?他的担忧越来越强烈,直到对讲机再次传来常笑的声音,通告对方似乎用锁链把西防火门锁上了,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满是茫然。多年来,不管面对什么凶险,他都总能想到些对策,但如今他已一筹莫展。
他们到底想怎样?梁叔苦苦思索着。但他没有想到,告诉他答案的,竟然是他的鼻子。
漆黑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见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气味。他用手指蘸了蘸地上的积水,在指间来回搓揉,发现这水质油腻滑手,放鼻子前嗅了嗅,不由得毛管倒竖。
“快跑!”他一手拾起“老古”,冲着讲机大叫,“他们在楼上倒汽油了!”
梁叔话音刚落,一道道火柱便沿着从天花板渗漏的雨水落下。原来对方将他们日常收集,留在十一楼的百余升汽油全部搬上了二十一楼,从漏水的地方灌进二十楼。火柱一接触到积水,大火迅即如病毒扩散般燃起,着火面积越来越大,剥夺着人们的生存空间,二十楼顿时成了一个大烤炉。
所有人都乱套了,火势猛烈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梁叔什么也顾不上,趁着火势未及,疯狂般冲往小霖和曼君的藏身处。阿昆想紧随其后,却已被烈火拦路,考虑到自己的衣物也沾有汽油,便不敢越火而行。他与霍竞凯想冲上二十一楼与对方拼命,不料走火梯已被对方请君入瓮地用杂物封了,到得他们想回头时火势已断了后路,他们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被困在二十到二十一楼的走火梯之间,犹如两块待烹之肉。聂纪朗高声呼喊着年沐盈的名字,左闪右避四处寻找着年沐盈的身影,半路上与正在寻他的林敏相遇,林敏劝阻他不要去找,说大火将她们隔开了,年沐盈凶多吉少等云云。聂纪朗情急之下一手将她推开,林敏无可奈何,只好随他同寻,最后在某间办公室里发现站在办公桌上避火的年沐盈,然而未待将她解救出来,大火已烧进了办公室,断了他们的退路。常笑挽着陶恩龄慌不择路,四处乱窜,不期碰上梁叔、曼君和小霖三人。他焦灼地询问梁叔如何是好,梁叔打开某扇窗户,看着窗外是狂风骤雨,窗内是烈火肆掠,不禁咬牙切齿,“现在只能期望这场雨不要太快停。”随即冲对讲机大叫,“所有人都到窗台外面避火!”
大厦的窗台外沿约莫有半米宽,并贴着大厦外墙延伸出数十米长,宛如一条悬崖峭壁上的狭窄栈道,可供人行走,且四周也没有比自己更高的大楼,故毋须担心对方狙击手。而麻烦的是外面雨势太大,铺窗台的瓷砖又长了不少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楼去摔个粉身碎骨。
梁叔知道这个决定极其冒险,但比起被火烤熟,这明显是更优选择,大不了往下一跳,起码还死得个痛快。他奋力跃上窗台,笨重的身躯让他显得有点滑稽,随后转过身来与常笑合力将大人小孩一个个拉上去。在这过程中,他突然感到出奇的熟悉,仿佛多年前与老古一家被鬼鸦围困至某条小巷的画面再现眼前,只是当晚他们攀爬的是足有三米高的围墙,而如今只是翻上仅有一半高的窗台。可能越年迈对久远的事情就越记忆犹新,他想起了老古当晚的神态举止,并从中寻求着某种启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当时老古对于即将到来的灭门之祸有半点预见性。他似乎从来不会去想象自己结局,他就像一台战斗机器一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管是年轻时还是年老时,他都总是在反抗,而无视大多数阻碍和风险。但是,如果当时就让他事先知道自己一家必死无疑,他还会有奋力反抗到底的勇气和毅力吗?梁叔以同样的问题问自己,因为他仿佛预见到,今晚可能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栋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