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余辜(二)(2 / 2)倒影——影子傀儡首页

一声“爷爷”将梁叔从千头万绪中唤了回来。他看着小霖,忽然觉得自己要寻求的启示就在就眼前。他弯身在小霖额上深深吻了一下,并嘱咐孩子,“一会儿记得要紧紧跟着爷爷,万一爷爷不小心摔下楼去,你千万不要尝试去拉爷爷,知道吗?”小霖嘴巴一撇,泪水打起了转。“答应爷爷,”他怕自己可能来不及作交代,“如果爷爷再不能陪着小霖,小霖一定要好好跟着爸爸妈妈生活。”

“我不要爷爷有事。”小霖抽泣着说。

梁叔没有哄他,反而厉声地说:“答应爷爷!”小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要是不答应爷爷,你就再也不是爷爷的孙子。”曼君见小霖哭得难过,忙抱着他劝慰起来。梁叔也不等小霖答应,转身打开了窗户,就在要穿出窗外的那一刻,他听见小霖在他身后哭着说“我答应爷爷”,一颗分外温热的泪水旋即滑下了脸颊。

众人鱼贯出了窗户,来到窗台外沿上。急风在他们耳边呼啸,暴雨打得他们皮肤生痛,低头一看,除了被火光照亮的窗台外沿就什么也看不见。楼下是一片漆黑的深潭,仿佛有万丈落差。梁叔稳住身子,拆下“老古”的夜视狙击镜往下看,才勉强看见楼下的事物。那儿乱木丛生,废车遍地,像是荒废了百十年的乱坟,更似有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在翘首盼着他们摔下去。有那么一瞬间,梁叔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地狱入口的边缘。

窗台外沿上长满了斑驳的青苔,仿佛只要迈出一步就会立即滑倒。梁叔下意识地往大楼外墙上扶,不料墙面瓷砖被雨打湿后滑不留手,这让他更加栗栗危惧,摇摇欲坠。“窗户关上,把鞋脱掉,”他说,“然后我们匍匐爬着走。我在前面,用刀把青苔刮掉,你们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每爬一步都要先试一下滑不滑。”说着,他已经把鞋蹬掉,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去,趴在窗台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拔出平时用来在尸体上刻名的匕首,然后每爬一步,就将面前的青苔刮掉。但很快他就发现,在这段“栈道”上爬行,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首先是那些滑得仿佛涂了油似的青苔原来已经长得很厚,少说有半公分,刮起来没什么着力点,要彻底刮净须匕首和指甲左右开弓,非常费劲其次就是这段窗台外沿在当年二十四层被导弹击中时,被冲击波震裂和被落物砸中,整体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每每摸到钢筋,有的地方看着挺结实,但稍一触碰就连砖带瓷整块脱落,若身体重心放在上面,后果不堪设想。

这哪里还是什么窗台,这简直就快要崩塌的悬崖。

然而,梁叔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了,尽管速度很慢。他每爬一步,就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小霖,深怕他失足掉了下去。又看见曼君因为肚子太大的缘故无法匍匐爬行,只能坐下挪着屁股缓缓向前。梁叔觉得她有点狼狈,然而与这几年的遭遇相比,这还远算不上最狼狈的。

在他的记忆中,比现在狼狈的事情可谓多不胜数。他们试过为了舔食一个罐头里的残汁,硬是把罐头裁成若干块铁片分与众人,一人舔一小片,阿昆还不小心把舌头割伤了他们也试过缺水,摘下树叶杂草放嘴里嚼,嚼得满嘴生涩他们还试过连续一个月没洗澡,身上长满了虱子,又怕碰上鬼鸦而不敢到江河边洗,最后在一场类似今夜的暴雨下,男男女女在一条巷子里脱光了清洗,也不忌讳,不想在清洗的过程中碰上了一帮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为了逃命他们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身子提着衣物直奔出两三公里,才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湿漉漉的衣服穿上。

那时候很多人还活着,算上阿昆和曼君的家人,少说有十号人。然而到了今天,这帮人即便算上曼君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仅剩五个。平常闲聊时,梁叔和阿昆总会猜想自己将来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有时会越说越开心,有时则越说越失落,有时还会玩一种叫“死得新潮”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游戏双方先投入筹码往往是一条弹簧或一颗钮扣然后轮流讲述一些自己见过的千奇百怪的死法,如果这个死法是另一方也见过的,则判讲述方输。只是后来见过的死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更新潮的死法,这个游戏才渐渐没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