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叔等人爬了好一阵子,爬到两扇窗户之间的一面宽阔的外墙旁。梁叔翻身背贴着外墙坐下,又扶起小霖紧挨着坐。孩子湿透了,风和雨让他娇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他紧紧抱着孩子,一面为孩子捋掉头发和脸上的雨水,一面掏出对讲机,“阿昆听见吗?”爬在最后的常笑说:“不用试了,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对讲机基站,然后关了,断了我们的通讯。”&t;/p>
梁叔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与曼君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出对方十分担心阿昆的安危。梁叔只好找些话题分散一下注意力,“预计还有多久生?”但曼君迟迟没有应答。梁叔知道她担心自己丈夫,也就没再说下去。不料曼君却说:“我感觉快了,但具体说不上来,现在都没有计时的物件了。”梁叔点头呢喃着“也是”。“梁叔,”曼君又说,“你觉得这孩子还有出生的机会吗?或者说生下来了,能养活吗?”梁叔不禁哑然。&t;/p>
在另一边窗台外沿,聂纪朗、年沐盈和林敏三人正小心翼翼地蹲着,并尽可能地紧贴窗户之间的外墙。火光将整片窗台照亮,窗台上的雨水折射出耀眼的光线,仿佛黄金被煮熔一样。聂纪朗已经忘了对上一次在夜晚看见如此光亮的情景是在什么时候,在他印象中,自海婴对人类发动攻击至今,夜便还原了它本来的颜色。他以前不察觉夜的黑,是因为他见惯了被人类照亮的夜晚,后来他终于知道夜有多黑,而现在他对夜晚又有了另一种的体会。&t;/p>
“有时候不点上一根蜡烛,人还真不知道自己被多大的黑暗包裹着。”他从胸口袋里掏出一盒湿透了的香烟,扬手扔了,“我还记得头一回穿出大气层的时候,我看见那太阳,跟在地球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它就悬在那里,没有蓝天和白云的衬托,四周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尽管在那之前,我已经阅读过很多资料和做了不少模拟测试,但当我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我才发现,跟它背后的黑暗比起来,它实在是太渺小了。”年沐盈回应:“你到底想说啥?”聂纪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光这个东西挺讽刺,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照亮东西,但又反过来告诉你,你是生活在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被照亮的世界里。”&t;/p>
“我觉得你才足够讽刺。”年沐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聂纪朗说:“知道为啥每次执行太空任务的时候,船上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心理医生随行,专门为那些产生心理问题的人做辅导,而到了我们的释阋计划就没有?”年沐盈问:“为啥?”聂纪朗继续说:“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打我们在释阋计划的合同上签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被视为死人了,而死人是不需要心理辅导的。”&t;/p>
年沐盈垂下了眼帘,“他们就没想过我们能活着回来。”聂纪朗说:“他们也不想让我们活着回来。”年沐盈困惑地看着他,他补充着说:“我指的他们,不是人。”年沐盈琢磨了一下,但没琢磨出原因。聂纪朗说:“他们有个计划叫做人类精英灭绝计划,有着各种各样的执行方案,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类活动的环节,目的就是清除那些他们认为会对他们不利的人,好为进攻人类做准备。听说光名单,就已经有辞海那么厚。”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人类全被蒙在鼓里。这个计划在一个连太阳都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进行着,它与黑暗融为一体因为它本身就是黑的,而这世界本身也是黑的。”&t;/p>
“咱们还是关心一下能不能活得过今晚吧。”林敏在旁打茬道。&t;/p>
聂纪朗没有理她,从兜里掏出夸父的晶球处理器。“打我知道那个计划开始,我就怀疑当年夸父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所以这些来年我一直想着哪天能重启他,问问到底是咋回事。”&t;/p>
“当年夸父咋回事我不知道,”年沐盈语气突然生硬起来,“我只知道你把我们一船人留在太空等死。”聂纪朗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每晚都依偎在自己怀里亲昵地叫着纪朗,大家也说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两人亦都恢复了夫妻之名实,激情不减当年。然而此刻,她却以仇恨的语气说着这些话。&t;/p>
这已经不是年沐盈第一次反常。林敏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觉得她一时一样,时而笑脸迎人,大方热情,时而冷酷无情,态度恶劣。起初聂纪朗只当她情绪化,但当这种反常成为了她的常态,他便不得不怀疑年沐盈是否还是年沐盈。&t;/p>
“其实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很久了……”聂纪朗还没问,便即得到年沐盈斩钉截铁的回答:“恨。”&t;/p>
“我不是想问那个。”聂纪朗说。年沐盈当即反问:“那你想问啥?”聂纪朗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自从学会抽烟之后,这种慢性咽喉炎的症状就一直陪伴着他。“那天碰上你之后,你离开过一阵子又回来找我,打那时起,我就察觉你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有时候你的言行举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又好像没啥变化。我就想问,那天你离开之后,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t;/p>
年沐盈没有回答,或者说她实施不了凭意愿去回答的这一行为。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与大脑里的另一个自己争夺身体主导权,为了消灭那个从她想象中诞生的老妇人,她甚至不惜同归于尽比方说现在就跳下楼去尤其是她觉得吕湘英已经死了,更感生无可恋。可是事实却是,她无法与老妇人同归于尽,甚至不能说半句不利自己的话。老妇人总能干扰她的言行,使她不能随心所欲,当她一次一次在自杀的路上被老妇人“救”回来之后,她就放弃了这种直来直往的策略,改而采取迂回的方式,即不停地换脸示人,藉此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只要其他人认为她被傀儡了,她就离死不远了。&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