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一片寂静,梅子雨静静听她说完,忽地感慨道,“三山的确都是蠢材,你说的一点也没错。老身独居此间,便是宁愿吹风淋雨,也不愿与他们那群蠢货为伍。你能有此见地,很好。韵清儿做了一辈子错事,到头来总算聪明了一回。她没有杀你,反而把自在飞花给了你,也算有识人之明。”
柯一尘摸了摸头那支玉簪,有点想笑。
梅子雨为什么独守智舍不愿下山的疑问解开了,也不知道李学士、杨心他们听到梅子雨这番话,会作何表情。
“韵清儿没用,正是没用在心软。她太讲情义,反而误了她。你不同,你比她心狠,又无所顾忌,可担大事。自在飞花是智舍传人的信物。以前老身只有韵清儿这一个弟子,自然就传到她手。现在给了你,由你接老身衣钵。”
“啊,那我......”观莲满脸不平,愤然望向义母。
“闭嘴。”
梅子雨好像知道观莲要说什么,淡淡出言喝止。观莲委屈的垂下头,脚尖在地轻轻踢动。
柯一尘嘴角抽了抽,双手一摊,“老前辈。我也不瞒您。晚辈我从小就是个闲散性子,不爱学武,也不想学武。您要是愿意,我就留下陪您说说话解闷。但要是逼我练武,那您还是把我扔下山去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梅子雨对她的赏识就算观莲也感觉得到。她才不信梅子雨会真舍得把自己扔下山去。
梅子雨摇头道:“这便是你不懂事了。再怎么聪明的人,若无武力相佐,也难以成事。周庭安便是例子。老身既然教你,便要教出个举世无双的人物来。岂有不传你武功之理?智舍白水心鉴,你不仅要学,还需用心研习。”
柯一尘大刺刺道:“那晚辈就不能拜在老前辈门下了。咱们就此别过,我这便回礼舍去。”她这是以退为进,梅子雨只要不愿放她走,就只能答应她的要求。
梅子雨却不受她威胁,慢条斯理道:“小丫头,休要想着与老身谈条件。我既敢把话先说出口,就有把握让你心甘情愿求我传你武艺。学了智舍的功夫,对你有莫大的好处。”
“哦?什么好处?”
柯一尘敷衍地问,看得出老太太想要以利相诱了。可就算是能天下无敌,她也不怎么感兴趣。仔细想来,这世还真没什么能吸引得了她。
“你可知我多大了?”
她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可柯一尘立即心领神会,笑道:“前辈,您不会是想说学武可以长命百岁吧?我还年轻,就算能活到您这个岁数,也没什么乐趣可言。这就不用提了。”
梅子雨不理睬柯一尘的话,自顾自追忆道:“老身今年恰好七十岁。在南都闯荡时,你父正泽还是个小娃娃。岳松岩管我叫妹子,李秋年、周蛮那两个混蛋小子,只有跟在我身后叫师姐的份。唉,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他们也都老了,但我......”
她猛地一拂袖,竹帘陡然卷起,露出她的容貌来。
“你,你!”
柯一尘彻底呆住了。看清了帘后的人,让她大脑一阵阵晕眩,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竹帘之后端坐着的,哪里是什么形容枯槁老太太,分明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那少女一袭宽大玄衣松松垮垮穿在身,赤着双足,趺坐榻。漆黑长发如瀑垂下,几乎将她幼小的身躯包裹,头发散在榻,像是泼下的黑墨,比她身高还要长许多。
她五官精致秀美,肌肤白皙,欺霜赛雪,身材娇小,看起来至多跟观莲年纪相仿。
只是少女眉宇间有一股阅尽沧桑的气质,让她显得老成许多。双眸如寒星,被她盯,立刻遍体生寒,与那可爱的容貌迥然相异。
少女幽幽盯着柯一尘,声音也变得清脆娇嫩,像是玉珠叮当,“现在你愿不愿拜师?”
柯一尘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不是幻觉,确然是一个黑发少女,一个活生生的黑发少女在于自己说话。
她吃吃道:“你,你是谁?”
她心念急转,觉得眼前人并非梅子雨,定是梅子雨找了不知道哪个侍女假扮,故意戏弄自己。忍不住靠前几步,观莲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已凑到榻,还伸手在少女粉嫩的脸扭了一把。
“找死!”
少女双眉一竖,愤然抬手。
啪地一声。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屋内,柯一尘腾空而起,在地滚了几圈,爬起来时脸已多出了一道清晰的五指印,与观莲脸的一般无二。
这一巴掌也打醒了她。她捂着脸,怔怔盯着少女,又机械地望向观莲。得到观莲肯定的点头,她讷讷道:“你真的是梅前辈?你怎么变成这样......那不就是妖怪了?你难道是个老妖......”
梅子雨星眸淡淡一横,柯一尘总算尚存一丝理智,最后一个“婆”字生生憋了回去。
只见梅子雨轻轻舒展娇小的身子,两只脚丫在榻晃来晃去,清脆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智舍白水心鉴,宗旨便是收纳精华,增益自身。练到老身这般,返老还童,易如反掌。就算你蠢笨如猪——韵清儿也有四十多岁了,她是什么样,你也见过。如何,你学不学?”
噗通!
柯一尘满眼闪烁着惊叹,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冲梅子雨叩首,大声道:“师父在,请受徒儿一拜!”
梅子雨咯咯一笑,看去真如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般,她摆摆手,随意道:“师父就免了,叫婆婆。”
“婆婆!”
她又抬了抬指头,指向在旁闷闷不乐的观莲,“以后她就是你师姐。见个礼吧。”
柯一尘毫不犹豫行礼,“师姐!”
观莲心满意足,这才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