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院
赵慕鸢坐在屋里陪二婶婶说话。
“阿鸾说要赶在小年前把几个姐妹的腰带绣完,袅儿不去烦她,近来却是和小鸿玩到了一起。”二婶说着,还伸手点了点坐在书案另一侧的赵锦鸿,“国子监里可是属你最贪玩儿?”
“锦鸿还小呢。”赵慕鸢笑着凑过去看了眼他的字儿,强忍着笑意,“咱家里,就连长姐这最不爱读书的女子,字儿都写得不差,怎么到了阿鸿这儿.....”
赵锦鸿抬头看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唤了声三姐,示意她别再说了,娘亲本就被自己惹气了,三姐再这样说岂不是火上浇油。
“这孩子,我终归是没办法了的。”二婶摇摇头,“不如年后还是把他送回金陵吧,听闻三清书院的老师教书极严,我看只有那儿才是他的好去处.....”
“哪儿能啊,阿鸿还小呢,难道二婶要他一个人待在金陵.....”她说着,远远瞧见烟袅趴在门边,伸着小脑袋往这边看,便招手让她进来。
“阿娘,我不要一个人待在金陵。”赵锦鸿也是机灵,顺势便跟着卖惨。
“娘,三姐姐。”烟袅进来乖乖问好,打量一眼娘亲的脸色,才悄悄缩到三姐身后,拉拉她的衣袖,“三姐姐,我听管家说,你回来时,马滑了蹄子,车都摔坏了,你可受伤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二婶一听,忙拉过她的手仔细打量,“你也不和婶婶说,马车都摔坏了,人怎么会没受伤?可叫庞大夫看过了.....”
“婶婶不妨的。”她笑着转了个圈,“你看阿鸢这哪里像是有事儿的,赛罕当时在呢,就是马夫摔了些皮外伤,我和丫鬟都没事。”
“这两年莺莺是学乖顺了些,你却越发让人不省心了。”二婶婶捏捏她的鼻子,又将烟袅拉到一旁,“你就是在屋里待不住,又用了什么话骗嬷嬷放你出门?”
“碧玉说三姐姐来了,我和嬷嬷说来看看三姐姐,才没骗嬷嬷呢。”烟袅笑嘻嘻的解释着。
“夫人,老爷回来了。”周嬷嬷进来回禀道。
听闻此言,赵慕鸢便起身了,正好她也有事找二伯,只是才到二伯的书房,下人又说他去榆犀堂给老爷子请安了,兜转了一圈,她还是得回长房那里。
榆犀堂里,谷雨在窗下煮茶,远远瞧见她来便抿唇笑:“三小姐快进去吧,老太爷又在训二老爷呢。”
“二伯哪天不挨祖父训的。”不是在挨训,就是在挨训的路上。
她这话一出,廊下的小丫鬟都跟着笑了,却只敢忍着,怕惊动了屋里二位。
“朽木难雕,烂泥难扶!”赵奉气骂道。
“二伯便是块朽木,也是能雕成富贵花儿的。”赵慕鸢进屋,跪在蒲团上行礼,还侧眼瞄了瞄二伯,“孙女给祖父问安。”
“他在你眼里倒是块材料。”
这是连她一起训了,她有些不解,小心翼翼问道:“祖父这是何来的怒气?”
“不提也罢。”赵奉眸中神色一敛,将此事掀了过去,“你过来又为何事?”
“昨日里去管家,见到了齐公公,他与我说,杨琇如今藏匿之处或与汀兰郡主有关。”她略犹豫几分,还是将齐盛说了出来,“只是这汀兰郡主,孙女从前却从未听过,祖父可知?”
“所知甚少。”赵奉思索片刻才答,“只听闻她当年很受仁德太后待见。”
祖父当年从未进朝廷重臣之流,后宫旧闻不知不怪。
“听说,杨琇曾对汀兰郡主结情,只可惜他那时官阶低微,后来是有了汀兰郡主的举荐,才得以重用。“谷雨递茶过来,她接过来抿了一口才继续道:“又听说,汀兰郡主当年其实是与先帝暗结珠胎,所以才终生未嫁。若顺着齐盛的话猜测,对当年杨琇在皇位之争中,选了彼时并不十分得宠的当今陛下一事,他不乏此意......”
“乖侄女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赵立阮险些被茶水呛到,忙挥手将仆人都赶到外面廊下,“诛九族的。”
祖父也微带警示的看了她一眼,“祸从口出,往往便起源于些道听途说,陛下已是大周天子。”
“祖父教训的是。”她温顺答道,随后又道:“这事便不提,只是二伯如今处境,若能抓住杨琇,定然能令朝中那些人安分许多。”
“宋家爪牙而已。”赵奉捻了捻胡须,“当初我们说不争,那便不争,如今他们要针锋相对,我们暂避即可。”
“如此也对。”她当时未一口答应齐盛,也是心存此犹豫,只是....“只是督察司,决不能让宋家插手的。”
如今陛下近身几股权力,除了督察司,内侍以齐盛、黄余为首,护卫以贺莱为首,连禁军统领都在其下;虽然不知当初杨烷一事上,贺莱为何要与张贵妃作对,但他确与宋厚山关系匪浅。宋家手中已有贺莱,赵家这边只有督察司,若将这大权让出去,朝中局面她不敢想象,不争,却非任人踩踏。
“你二伯已做好决定,择日自请降罪,向皇上举荐安培元,你父亲也会从旁襄助。”赵奉知她心中顾忌。
安培元虽出身清寒,他妻子却是百年世族方家,他刚正不阿,又有岳父家做后项,只要不落把柄,朝中无人敢轻易动他,最重要的就是他品性如此,绝不会倒向宋家。
外间,春分不敢随意进屋,只能高声唤了一声三小姐,并道:“齐宅派人来传话,说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这么快?赵慕鸢握着茶杯的指尖一跳,齐盛昨日才告诉自己一些消息,齐邕那边的人就盯到了人,太巧了些。
“是在哪里找到的。”
院里候着的还有齐邕的下属,忙答话道:“在城南的一处旧宅。”
“我方才看见街上,鹜密卫已经出动。”卫青突然出现在门口,原本看见异动还不明所以,所以才过来告知,这会儿知道原因了。
鹜密卫,贺莱最近在暗中抓谁,她是清楚的。
城南旧宅
“你考虑清楚。”少年拉过落了薄尘的木椅,毫不在意的坐下来,“鹜密卫很快就来了,杨烷已经放弃你这个棋子,至少我能为你报仇;告诉我,他名册上的人,都有谁?”
“带我出京城。”杨琇稳坐书案后,“否则免谈。”
“杨大人真是会为难我啊。”他伸手撑住额头,似是真的那般为难,“谁知你出了这道门,会不会就告诉鸿雁我的身份,更何况是离开京城。”
“你总是要死的,不是在我手里。”他抬手看着自己白润的手指,笑得恰似春日少年郎,“就是在贺莱手里。”
杨烷看着他,“姬雏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与他一般的阴狠狡诈。”
“杨大人过奖,连自己亲女儿都能利用的人,我可是甘拜下风。”他优哉游哉的看着那男人,“恐怕杨茹至死都不知道,她所策划的谋逆,只是你和杨烷的顺水推舟。”
“明明为了救族人而违逆天下,却不知自己是族人的棋子,啧啧啧......”
杨琇眉梢微动,“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殿下,我们该离开了。”外面的男子提醒道,“贺莱已在百步之外。”
“考虑好了吗?”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坐着的杨琇,“或者,你就带着那个秘密,去和汀兰郡主慢慢说吧。”
“不如,还是先和我说吧。”
外面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少年脸色一变,再侧耳时外面已多了许多脚步声,才一句话的功夫,是自己低估了贺莱,他仓促转身从后窗逃走。
贺莱一剑劈开破旧的门窗,见里面的人已经逃走了一个,只当是杨琇的党羽,没有去追。
“罪臣杨琇。”他逆着夕阳一步步走进来,灰尘弥漫了整间旧屋,神情麻木冷漠,“已缉拿归案。”
“混账东西!”杨琇突然暴起,抓起木架上的剑,冲他刺来。
在贺莱眼中,这一剑无异于螳臂当车,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手中长剑一转便刺入杨琇胸膛。
“这是....她的....房.....间.......”杨琇怒目,瞪着他缓缓倒了下来,鲜血随着贺莱将剑拔走喷涌而出。
“将军,这人来历有些奇怪。”一名鹜密卫拖着尸体走了进来,正是方才向屋内通报贺莱踪迹的人。
贺莱转身,看着鹜密卫将他的衣袖翻开,一只浅灰色的蜘蛛图纹,这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他皱眉望向后窗。
“通知五城兵马司,来善后。”他说完,沿着些许踪迹从后窗追了出去,虽然为时已晚,但不代表会没有收获。
五城兵马司的囚车,押着尸体从城中而过时,赵慕鸢站在远处看着。
“那个城门守卫,原来不止我们在盯着。”齐邕指腹摩挲着佩剑,语气有些感慨。
“鹜密卫从前干的便是暗中追踪行刺的事儿,你的属下能盯出杨琇来就已经不错了,岂会发现黄雀在后。”
“我回去当值了。”他是听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杨琇,又刚好在过来看热闹的时候碰到了她。
赵慕鸢微微点头,依旧望着走远的囚车,那日齐盛说,汀兰郡主十之八九是没有过世的,若有人知道她下落,那只有杨琇,或许正因如此,陛下才会让贺莱暗自追捕他,恐怕也是要私下提审一番的意思,总归是亲生母亲。
但今日看来并非如此,贺莱第一时间就杀了杨琇,说明齐盛的那些“猜测”全是假的,至少汀兰郡主还活着是假消息,她不信齐盛会乱猜,也没人有理由给他这样的假消息,这分明就是他提前编好的说辞。
目的是什么?究竟是想让自己赶在贺莱之前杀杨琇,还是想让贺莱知道,自己要杀杨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