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有个叫白云山的地方，是离梦想最近的地方，而我第一次听说。

我们到的时候，白云山上没有白云，只有头顶赤裸裸的蓝天，还有谦虚谨慎的男男女女们起跪于缭绕香火间。一双求财目，两履顶风尘，若问何处可得时，上供祈观音，母亲不为财，只为爱。

那天，我们一上山就碰见一个道士，他头发凌乱，脸皮发黑，正在一座庙宇门前招揽生意，像医院门口睡过头的的黄牛。

“这位善人，我看你财运亨通，但婚姻可不尽如人意啊！”母亲本不予理睬，大墨镜遮住大半拉脸，心事重重往里走，听他那么一说，整个人彷佛一个丢了孩子的女人背后有人喊妈，“噌”扭过身子，“哦，是吧，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拉下墨镜，眉心舒展，急切切问道。“来，善人，里边坐，里边坐。”

此道士姓马，五十多岁，花白头发，跟母亲同姓，但这跟他即将收费多少没太大关系，因为人类本就同根相煎嘛，就是他，马老道士，成为母亲荡气回肠的人生路上最忠实的听众，听收母亲絮叨了四个多小时，竟没有丝毫厌烦。

母亲给他讲我们程氏家族，自明朝末期嘉靖年间讲起，一直到讲我爷爷没钱给大爹二爹分家，于是姥爷给爷爷借钱，从此她就嫁入程家，再到，阿弥陀佛，我大妈不给借钱，赶着一群羊来我家门口演戏，后来是我的二姨，我的亲二姨大开悭囊，借了二百元。直到她讲到自己怎么一次输了五六十万，父亲如何一边笑呵呵责怪她败家娘们儿，一边掏钱时，马老道士仿佛给人戳了一棍，一个通天大愣怔，头皮屑纷纷飘落，他大惊失色，嘴里嗫嗫嚅嚅，对着观音菩萨念叨着什么，好久才听懂他说的是：无量天尊，功德无量，无量天尊，功德无量。那情形好像在安慰自己说宝宝没事，宝宝没事。等他安慰好自己之后，他又像告密者一般，非常神秘且有把握地说；我跟你说，自古嫖赌一家亲，赌就是嫖，嫖就是赌，你罪孽深重，已达天庭，所以你......无上天尊，无上天尊。母亲深谙此道，所以她花一万元置换了自己的深重罪孽。接着，母亲讲到我奶奶去世，她说，奶奶出殡后，父亲兄弟姐妹核算开销，平摊费用，一开始大爹以为收回的礼金足够抵顶开销，并且还抱有很大的希望能分点红，可听到一项一项大额开支，知道不但无法抵顶反而还要再掏腰包时，便张牙舞爪想去睡觉，一提到睡觉，听了将近两小时故事的马道士也开始丢眉打盹，母亲再用一万帮其醒脑提神，后来，母亲讲到父亲，她说父亲总是帮这个，帮那个，视她兄弟似亲兄，视她外甥如己出，自己却省吃俭用，衣服都舍不得买，那一刻，马老道士再也支撑不住，他不无气恼地说：善人，我需要――闭关修炼。听到这话，母亲显然非常失望，她的初衷可不是来讲故事，她是问自己是否会独孤终老，可她一见马老道士对自己的平生感兴趣，便喋喋不休说跑了题，但母亲不甘心，花两万钱找了个听众？母亲一转态度，口气强硬起来：行，老先生，你先睡觉，休息好我来找你。马老道士也毫不避讳自己其实就是犯困：好好好，我先睡一觉。

我抬头看看这座道观，整体木制，卯榫结构，但丝毫不见虫侵蚁蚀，来之前我查过，它正好建于明朝嘉庆年间，或许，这里的哪一根椽子是我的祖先砍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