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鞑子,据放出城的夜不收探明,三日来已经攻破了一堡三十六镇,眼下这浑河南北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了。”
“叔父的意思是??”
“他们吃饱了!”
李刚心里吓然,眼前这个大明的游击将军,曾经的抗倭英雄,说起这等惨事来,竟然如此的漠不关心。
“也就是他们快要退兵了?”
李世勋点了点头,避开了李刚的目光;李刚低下头来,压着火气道
“叔父叫我来,不是只和我谈这个的吧?”
那李世勋尴尬的笑了笑道“自然不是,李刚啊,你现在虽然年轻,但却也是一任守备,更是叔叔的侄儿,有些事他们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吧。”
李刚道“他们是谁?”
李世勋道“佟总兵和赵总兵。”
李刚心里已经隐隐地觉得要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了。
“那李巡抚和郝参政本来打算是等那广宁的援军到的时候,让辽阳沈阳的六万守军出城帮着援军主力和入寇的鞑子决战,但是想来是援军那边出了问题,这几日有所松口,听意思是想等那鞑子退兵的时候出击,争取能够斩杀几个掉队的鞑子,救回几个落难的百姓。”
李刚愤怒道“想不到李部堂和郝参政也是这等人!”
那李世勋沉默了半晌道“佟总兵的意思是让咱们连这个也别去,尽量避免和鞑子接触。”
李刚道“蒙古入寇,屠戮掠夺手无寸铁的百姓,奸淫弱小的妇孺女流,我辽阳三万甲士躲在深沟高墙之后当缩头乌龟,作壁上观已经属于是寡廉鲜耻了,怎么,现在连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捡几个三瓜两枣也成了忌讳?”
不等李世勋说话,那李刚又道“不敢和优势兵力的鞑子野战,这个我理解,毕竟咱们人少兵疲,一旦野战辽阳怕是难保;但是连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追一追却也不敢,倒是何故?总不能我等还要将他们礼送出境吧?”
李世勋道“佟总兵说了,过去三十年,这辽东的总兵都是老总兵家的,自打老总兵因为放弃宽甸让人家弹劾了,这辽东总兵就成了人家西北将门夹带里面的东西了,先前来的杜松是宣府总兵,现在来的这个王威是延绥总兵;哪一个把咱们辽东的当回事,那杜松来了,为了自己的家丁有粮吃一口气裁撤了三千营兵;那王威更好,我们拖欠的军饷他一文钱不帮我们,倒和那什么熊廷弼、李炳一起合伙坑咱,要咱们去屯田,好给他们交租子?”
李世勋喝了口茶道“我们这次不仅要保存实力,还有可能有别的动作,佟总兵放着总兵不当,甘愿为大家顶着个罪名,就是为了向朝廷证明,第一,咱辽东的队伍只听辽东的将帅,那些宣府大同的、延绥镇、宁夏镇的统统都是靠不住的,调不动咱们的,守辽东还得靠咱们认可的大帅。第二,那积欠了三四年的军饷,朝廷该发了,不发,咱们再忠诚也扛不起刀枪!”
李刚愤慨道“咱们是山东的武将,受朝廷世代豢养,和他们李家有什么关系?论起来我是跟着叔父当兵的,论关系,咱们多少也和刘总兵更近些吧?那佟鹤年根本就不是为大家顶罪,而是想让大家替他顶罪!至于拖欠粮饷,咱们这种不敢上阵的兵,就活该饿死。”
李世勋把茶碗砸在地上道“不要给我说什么刘总兵,我给那刘总兵卖命,刘总兵何曾把我当自己人?十年从军砍得了上好人头不下五十颗,最后只是一个副千户,为了提拔一级不得不远渡重洋去当什么朝鲜人的教头;那刘招孙就是一个莽撞武夫,却因为有几把刁蛮力气,上来就是千户!叔叔我在那刘家军里是多么憋屈?如果不憋屈,至于为了讨好李大人娶一个番女作正妻?倒是那李老总兵欣赏我的为人,上来就给我一个游击的职级!我怎么不是李总兵的人!”
说完又指着李刚的鼻子骂道“你个狗杂种,也不要因为给司礼监的阉人们越洋走货就那么猖狂!你往女真卖东西的事情,佟总兵早就知道了,他只是因为我的面子才没有捅破;你这厮我早看着有反骨,没想到却敢干这等要命的勾当,我悔不该带着你出来,你这次如果胆敢不听调遣,最后害的不是你一个人,害的是咱们一家人!到时候搅黄了人家的计策,人家在辽东树大根深,打死你这个小小的指挥使和杀狗一般。”
李刚听完此言,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勉强地打了个千退了出去。
临走,那李世勋冷冷道“你手下的兵丁也不是没爹妈生的,你也不是三头六臂,莫要为了那些三年一换的文官卖命,须知流水的文官铁打的将门;咱家官小,也没后台,别为了你当英雄,全家折进去。”
万历三十七年,腊月二十四,阴转大雪,李刚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内衣里面已经湿透了,身上湿冷,难受。
雪,落在脸上,化成了水,和着泪。
顺着脸颊流下,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