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角度来说,顾柷是十分同情顾椟的。
按照他熟知的历史进程,顾椟在上一世如果活过了九十年代,那可真是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卖茶叶蛋是解放思想,造原子弹是科教兴国,五讲四美三热,用他青春赌明天。
总而言之都万不至于让这封建社会把一个大好青年从人又变成了鬼。
而从个人立场而言,顾柷对顾椟的身世却没有丝毫共鸣。
顾椟风淡云轻的语气、声嘶力竭的愿望、苦大仇深的过往,在顾柷看来更像是一个平行世界的中国镜像故事。
在顾柷眼里,顾椟此人和这个大盛朝一样,属于古代架空的一部分,它们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历史。
他甚至会觉得有一点奇怪,在北京上大学很难吗,去参加国庆阅兵很难吗,这到底有甚么可让人骄傲、遗憾和叹息的呢?
因此,当顾柷揭露出顾椟是幕后凶手时,他的语气是高高在上的,是悲天悯人的。
他说话时甚至还在想,
这份本事要搁在九十年代甚么事业做不成?
何必穿成封建统治阶级害人又害己呢?
不料顾椟面色自若,一双曾经伪装成歇斯底里的黑眸此刻异常沉稳,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
“我是想还政于民,百姓不是愚民,他们有权知道甚么是民主、甚么是……”
“皇兄是不是想杀了安太傅?”
顾柷淡淡地打断道,
“彭锡明是支持皇兄的人罢。”
顾椟冷下了脸。
顾柷顿了一顿,又道,
“那个徐知温也是支持皇兄的,对罢?”
他笑了笑,
“不过陆梁鸿倒不好说了,我瞧皇兄方才言谈间似乎并不欣赏胡蛮治国。”
顾椟看了顾柷一会儿,也跟着笑了笑,
“陛下才来盛国不久,不想对此地风物人情倒是体察入微。”
他微笑道,
“不知陛下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顾柷回答道,
“从安太傅以礼佛之名带我从万善殿进入水云榭去看你,我就认定凶手与你定然脱不了干系。”
顾椟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当然。”
顾柷又开口道,
“一开始我以为凶手是孝惠章皇后,毕竟那鬼母以她之名显灵于众人之前。”
“可是我后来又想,一个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女性,不但能以一个母亲的角色去最大限度地理解和包容皇兄的志向,还能在危难关头竭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去调动军队保护皇兄,这样的女子……”
顾柷的喉结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如此毫无人性地指使蛮夷残杀妇女儿童?”
顾椟反问道,
“你以为我毫无人性?”
顾柷道,
“杀安太傅的方法有许多种,夺取权臣手中兵权的方法有许多种,幽禁宗室密谋篡位的方法也有许多种。”
“皇兄既然有金吾卫的支持,何必选择最不光彩的一种?”
顾椟淡淡道,
“你以为彭锡明是真心支持我么?”
他冷笑道,
“彭锡明不过是个投机主义分子,当年他先是帮助孝惠章皇后传递‘衣带诏’出宫,一见事态有变,又在太庙前帮安懋安抚群臣、扶立新主。”
顾柷点点头,道,
“我说他怎么这么有钱,名人字画能随便送,原来投机倒把搞交通内外买卖双轨制是早有苗头啊。”
顾椟冷笑,
“二十一世纪还有‘投机倒把’罪啊?”
顾柷笑道,
“‘投机倒把’罪是没了,但彭锡明一个皇家禁卫,还搞联通西南贩卖淡巴菰进宫,甚至卖给看守皇兄的小太监,除了‘投机倒把’这四个字我还真找不出其他词儿来形容他。”
“哦,对了,还有列宁同志的那句话,‘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卖出那根绞死自己的绳子’。”
顾椟道,
“我倒不觉得淡巴菰害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也实行烟草垄断,本来是大大利于国家税收的产业,像安懋那样一刀切全禁了岂不愚蠢?”
他朝舱外看去,
“不过我的确不喜欢彭锡明,他这人,表面刚直实际油滑,我猜西南那边陆梁鸿其实也不太看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