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篙往岸边一点,小船滑入江中,刘阿公奋力摇动双桨,小船推波而去。
刘阿公拔出插在腰上的旱烟杆,装上烟叶子,用洋火点了,站在船头边摇着桨边“啪嗒啪嗒”抽了一阵。
江面开阔倒映着两岸群山,江水清澈见底。其时暮日苍白,照着水波如银鱼翻跃。
刘阿公探头对传教士说道:“洋老爷,东浦到西浦正常一个时辰嘞,今天风大要耽误一会哉。”
传教士“恩”了一声推开棕蓬窗,凝神看着窗外摇晃的风景。
刘阿公把烟杆往船舷上敲了敲,插回腰里,仰头唱起了本地的土歌谣:
“正月里来正月中,财主托人请长工,三杯苦酒吃下肚,一年牛马做上头。二月里来二月中,肩背衣裳去上工,丢下老母无人管,新来妻儿打短工。三月里来三月中,风雨扶犁不停工,一犁耕出爷碑记,眼泪汪汪如泉涌……”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船行至一个大转弯,江边有一片石滩,刘阿公用竹篙将船撑到岸边,看样子此地是临时停靠点。
刘阿公对传教士说道:“洋老爷,您稍等下咯,小老儿去拉泡尿哉。”
传教士也走出船舱,和气地说道:“我不赶时间,你慢慢来,我也下船走走。”
刘阿公夸道:“洋老爷,您中国话说的真道地,不看长相,还以为是京城来的老爷哉。”
传教士学着当地语调接道:“过奖咯,讲得一般哉。”
刘阿公“啧啧啧”数声,很稀奇地看着眼前的洋老爷。
江边林子里树叶稀疏,地上有几处新堆的土坟。刘阿公叹了口气道:“哎,瘟疫越来越凶咯,外路人逃难到这里,以为能吃饱饭,结果染上瘟疫死咯,家也回不了成了孤魂野鬼,可怜呐。”
江浙一带天气潮湿,十月的江风阴嗖嗖地,吹着人刺骨头一样的冰冷。刘阿公缩着脖子,蹲在岸边石头上,又抽了一阵旱烟。传教士站立江边,听着水波携着“哗哗声”推着小船左右摇摆,似乎陷入沉思。
两人正要返回船上,突然听到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叫起来:“刘老头,把你的烟叶子拿些给我。”
跟着从树林里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刚才说话的人,名叫邬长生,穿着脏兮兮的皮袄,歪戴着一顶毡帽。后面一人叫刘一熊,黑黑的脸,大辫子盘在脖子上,笼着手怕冷似地不停跺脚。
刘阿公笑着说:“啊呀,是长生和一熊啊,烟叶子我有嘞,你们都拿去吧,给小老儿留一点回程抽就成哉。”
那两人看到刘阿公旁边站着个外国人,都是一呆。
邬长生“呸”地一声吐了口浓痰,用脚踩了踩,说道:“刘老头,你能耐啊,做起洋鬼子生意来了。”
“嘿嘿……都一样,都一样,都是客人哉。”
邬长生用下巴指了一下传教士,歪着脸道:“欸,你到这儿来干嘛?”
“Excuse me?”
“娘杀个闲腿,洋鬼子只会讲鬼话。我说……你,来,干,嘛?”
传教士学着邬长生,一字一顿地说:“我,干,你,妈?”
刘一熊边跺脚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邬长生瞪着眼踹了他一脚。
刘阿公忙插嘴道:“天色不早嘞,我送完客人还得回东浦哉。长生,烟叶子我给你留下哉。洋老爷,我们快点走。”
邬长生歪着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传教士,看着他上了船。
刘阿公快速地几竹篙把船撑入江中,松了一口气,说道:“洋老爷,你勿惹到他们,他们很凶巴巴的哉。”
“他们是干什么的?”
“都是拳民哉。”
“这里也有义和团拳民?”
“有,有,不少嘞。听说还要去天津,迎一个大师兄过来主持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