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黑，前方有灯火亮了起来。

刘阿公转头说道：“洋老爷您看，西浦到了哉。洋老爷等下要去哪里？”

传教士说道要去王员外家。刘阿公道：“那真巧嘞，我也要帮人送东西到王员外家，我们正好做一路走哉。”

西浦渡口比东浦空旷荒凉，三面靠山，寒风在江面上兜兜转转，发出呜咽声。

刘阿公等传教士下了船，便先行在前领路。传教士穿上立领披风裹好，戴着斗笠遮住了一大半脸，斗笠下只露出一丛黑胡子，加上天黑，从外表完全看出来是洋人。

一条青石板长街，笔直穿过西浦镇，就是王员外家大宅。街面两旁的店铺都关着，偶尔碰到过路人，也是低着头匆匆忙忙赶路。只有极少数人家点着油灯，好多家的门外挂着白灯笼，灯笼纸破了，被风吹得“仆仆仆”地响，气氛十分诡异。

王家大宅白墙新瓦，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十分气派。

刘阿公上去“啪啪啪”打门，“呜呀”一声门开了小半条缝，挤出张下人的脸，看了看两人：“欸，这不是刘阿公吗，你来做啥西？”

刘阿公将徐锡麟交代的事情说了，把裘皮和绸布交给下人，指着传教士说道：“这位洋老爷是来找王员外的。”

传教士拿下斗笠，下人吃了一惊：“呀，是洋人……真不凑巧，老爷到绍兴去嘞，您找我们老爷有啥事体？……您先请进吧，我叫管家的和您说哉。”

下人领着传教士往内堂去，人未到，先听见打麻将的声音。

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奉承地说着：“老太君，您看我给您摸的这张牌，合不合意？”

又一个苍老的老妇人声音喜道：“刘师爷，你真是名副其实的糯米手，格会来事嘞，抓什么是什么。三万，我自摸，呵呵呵……”

“老太君福星高照，打牌把把糊哉。”下人嘴里叫着快步跑上前，“师爷，来了个洋人要找老爷。”

刘师爷名叫刘长书，长得胖乎乎地很讨喜，天生嘴角上翘，永远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是王员外家的管家，因为先前在绍兴府做过师爷，别人还是习惯性叫他师爷。

麻将桌上一个打扮的很富贵，老态龙钟的老妇人，瞥了一眼传教士，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累咯，不打了不打了，扶我去休息。”

三个陪打麻将的丫鬟，赶忙站起来，一个去扶老太君，一个拿暖壶，一个拿手杖，簇拥着老太君往外走。

看着老太君跨出门口，颤颤巍巍走远时，突然间传教士眼里精光大盛，直向着老太君射去。老太君似乎感受到了背后凌厉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嘴里呜噜着：

“乌漆墨黑地路也看不清，还不快把灯笼拿高点。你们这些奴才，白长了眼睛，跟瞎子似的。我老人家的身体可金贵得很，把我磕到碰到了，叫你们拿贱命来赔。”

同时传教士心里也闪过疑惑的念头。王员外的老母亲为何是个赤者？自己从未见过她，却分明有一丝很熟悉的感觉。

而且更奇怪的是，听她说的这些话，更像指桑骂槐，明着骂下人丫鬟们，实则似乎是指着自己说的。

刘长书和传教士互相施礼后，刘长书满脸堆笑问道：“洋老爷您好。您找我们家老爷有何事？”

刘长书长年在官府衙门当差，迎来接往，见过无数达官贵客富门公子。他看眼前的洋人长着一把大黑胡，貌似粗犷，细瞧之下实则五官俊雅不凡。一身淡然不拘的样子，举止温雅有礼，但一对蓝眼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令人不敢小看。

传教士从皮箱里取出一张公文，递给刘长书，刘长书用肥胖的手指谨慎接过，读了起来：“特准许，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英吉利）传教士汤梦生，赴汝地传播上帝福音，行政衙门给予方便行事。”

刘长书道：“原来是从英吉利来的汤梦生神父，久仰久仰。汤神父去绍兴府衙知会过了吗？”

“没去绍兴。我和府上王大人认识，他得知我要来西浦，让我有事便来找他父亲王员外商量，方便行事即可。”

“原来是王大人的朋友，那就是自家人。不过……老爷去了绍兴，什么时候回也不一定。您和我商量什么的么……我也做不了主……”

汤梦生盯着刘长书：“老太君可以做主吗？”

“老太君身体不好，一直以来都卧床休息。今天突然来了雅兴想打几圈麻将，现下又累了，不好打扰她。”

“她身体不好？”汤梦生眼神悄然一变，“既然这样，等王员外回来，我再来叨扰。”

“那好，那好。汤神父是否有落脚的地方？”

“……有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汤神父……”刘长书凑近了低声说道：“您最好住在店里，少在外面走动，我们这儿……最近有瘟疫，会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