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为你了,老王。小刘心想着二娃只有十五岁,却做着一个连成年男人也未必能想得周全、安排妥当的事,心里更加同情老王了。
可是,棺材该怎么办?总不能连夜做吧?就算做,也需要好多天……小刘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哎,要不说,我师傅把什么都想到前头了呢,他老人家一早就做好了。
说到这儿,老王抹了把泪,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他老人家一直想瞒着我,偷偷地做,可是这么大个家伙怎么能瞒得了我呢?有一两次被我看见了,我没问,就掉着眼泪和他一起做,可做着做着,他也开始掉眼泪了,我们两人就做不下去了……就这样,做做停停,停停做做,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做好,就放在旁边的侧屋里。
小刘顺着老王的目光,把视线投向窗外,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房屋轮廓占据了大半个窗棂,显得沉默而阴森。
那,你就不害怕吗?这时候,小刘妹妹怯怯地问了一句。
害怕啥哩,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舍不得师傅,怕他老人家一路走的寒酸,受冻受饿的,也顾不这些了。等到了第二天,天刚刚亮,我就跑到六子和黑子家去报丧了,这也是我和师傅唯一走动的人家。
那他们来了吗?小刘问道。
当然来了,我也是求着人家想办事哩,就拜托黑子他爸专门请了些人,在山头掘了坟。之后,又是大殓,又是抬棺的,都是这些人做的,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儿,当然做不了这么些事,后面索性就全由他们来安排了。
然后,你就付钱给他们了?
小刘想了想,似乎除了给钱,年仅十五岁的二娃也做不了什么来感谢大家,于是,眼望着老王苍老的脸颊,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是老王并没有马回应。
他先是苦笑了一声,把目光投向窗外,等沉默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神情忧郁地说道,是哩,咋能不给钱呢,我也只有给钱了,因为除了钱,我啥也没有了……
小刘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老王这么多年孤独的内心里,钱财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他所希翼的,永远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就像从前的篾匠、来宝、来宝爷爷一样,能在一个小院里,与他们一起生,一起活,直到终老。
他渴望的,是一份可以触摸到的爱与真实的生活。
果然,没过一会儿,老王继续说道,小刘干部,你知道吗?我不喜欢钱,虽然那时候,我身的钱,可能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多,可偏偏我就是不喜欢钱,因为它买不回来师傅,也买不回来从前在黄粱县的日子……
是的,因为钱只是一张冰冷的纸,没有温度,没有表情,甚至连一句贴心和知己的话也不会说,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娃儿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如果他长大了,还会这么想吗?
正当小刘怀揣着自己的想法,想向老王求证的时候,却没想到,老王的一番答案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因为老王这样说道。
老王说,小刘干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一辈子呀,从来没有缺过钱,甚至年轻的时候,比很多人都有钱哩,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也不小气。记得刚结婚那会儿,狗蛋他娘说,她家里条件不好,这个叔穷,那个舅需要接济的……虽然我知道她是在骗我,可我还是把钱给了她,等到她跑掉的时候,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卷走了,我也不觉得可惜,更不恨她,因为在我眼里,这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了,因为它买不来一丁点我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里,小刘刚刚还紧张的一颗心终于松弛下来。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老王的婚姻生活中,还有这样一出戏码,这倒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这么说,狗蛋她娘不是死了?
小刘突然问了一句,可话刚说出来,又觉得很是唐突,连忙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啥,小刘干部,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啥不能说的,只是苦了狗蛋这娃儿,没人养,没人教的,才成了今天这样……哎,这又是另外一笔账了。
这时候,小刘和妹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像是在说,悬在心里的疑问终于就要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