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适应了玄盾的重量,燕默直视薛否的双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为我父亲恢复营首之位,把他也调到玄甲军中......”
薛否没有让燕默说完,直接打断道:“不可能,张校尉的营首一职已经被边监军撤掉无法撤回,并且他的军功都是在陌刀营立下,如何能做我苍云军的营首。如果你能立下大功,在军中出任将军,我便准你自立一营,那时你自然可以为你父亲恢复营首之位。”
对于这个回答,燕默思索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将双手上的兵器插在地上,单膝跪倒在地,向薛否抱拳道:“玄甲燕默,见过大统领。”
薛否用力拍了下燕默的肩,燕默单膝跪的极稳,身体不曾晃动分毫。薛否看着燕默越发满意,放声大笑道:“走了走了,我去跟老高再要几个人,那个姓李的小子我眼馋很久了,看在这几年老子给他擦了这么多次屁股的份上,我就不信就不信一个亲随他还有脸憋着不放!”
燕默跟随薛否离开了陌刀军,转入苍云从一名普通士卒做起,在接下来的会战中立功升任亲卫,会战结束前燕默又立下军功,接任了薛否的亲卫长。不再随意冲锋的燕默学会了听从命令,以往的燕默在战场上习惯于以一人之力突击敌阵,为同袍创造机会,而在薛否的教导下,燕默知道了集体军阵的力量,人力终有尽,结成军阵的唐军才真正所向无敌。
会战结束后,苍云军拔营回到了大唐的都城长安,薛否依然将燕默带在身边,以战场之外的东西来磨练这个年轻人,扎营布置、军阵变化、行伍纪律,燕默在薛否的教导中不断成长着,尽管才过去短短一年,燕默已经不再是那个简单无脑的冲阵小卒,用薛否的话讲,燕默逐渐在向一名合格的将领靠拢。
偶尔燕默也会发问:自己为何要学习这些?以自己的天生神力难道不更适合做一名骑军先锋?回答他的永远是薛否的一脚,和骂骂咧咧个不停:“老子让你学,你就给老子好好学,费什么话?”
随着跟随薛否的历练增多,燕默发现,并非所有唐军都和陌刀营一般,终日在战场上杀敌血战,实际上唐军的每一支军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任务。就以同为军中“三大营”的两支军队为例,“鹰扬天策府”、“玄甲苍云军”、“无当陌刀营”被并称为唐军三大精锐,陌刀营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更多是在各地剿平匪乱和打压唐与诸夷边境上不安分的部落;天策府是唐皇的心腹铁骑,不仅承担了东西二京的警卫,还要作为唐皇威压天下武林的尖刀;苍云军作为李唐皇室的坚盾,负责保护皇帝本人和其他皇室成员的安全,除此之外,上都太原也有部分苍云驻军,负责向长安、洛阳传递太原城的消息。
随着前相上书改革兵制,玄甲军被安置在了北方边境,陌刀营则远赴大漠安西镇压诸乱,至于天策府,则被一分为三,一部分被作为朝廷掌控江湖的“铁爪”,一部分被编入了昔日武后当政时成立的神策军,天策军最后的精锐则由其统领长孙云崖率领,驻扎在长安城与大明宫内保卫着李唐皇室的安全。
玄甲军接到旨意后即刻拔营,临行前,薛否拨给燕默五十名百战老卒,大手猛拍着燕默的肩道:“老子给不了你太多人手,这五十人你带着,不要崩着个脸,让你不跟着是有原因的,你得给玄甲的兄弟们看好家。”
见燕默阴着脸点头应了下来,薛否大笑着上马飞驰而去。作为倾注了他太多心血,甚至是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燕默,薛大统领自然不可能就此放他自生自灭,除了这五十名经验丰富的老卒外,薛否还给燕默留下了两件对他意义非凡的东西:
第一件是薛否早年的兵器和一本薛家的功法,虽然燕默天生神力,但比起薛否还是差了一筹,留下兵器既是让燕默打熬力气,也是让燕默配合薛家心法修习武功,这本功法大有来头,薛否的祖父乃是大名鼎鼎的“神箭将军”薛礼,薛礼将毕生练武心得凝练其中传于诸子,长子薛讷及第五子薛楚玉皆得其真传,薛楚玉即薛否之父。而今薛否又将此物传于燕默,让他勤加修炼,实是对其寄予了许多希望。
第二件其实是一个人,为请他出山,薛否亲自上门拜访磨了人家足足七天,对方才同意了薛否的请求。之所以薛否费了这么大的利器,一方面是托其照顾留守长安经验尚浅的燕默,另一方面是薛否怕燕默根基太浅不能领会薛家心法,薛否请这位在燕默晦涩难解的时候指点一二,而整个长安城,能符合这两点的就只有一个人。
于是在薛否率军离去的第二天,燕默刚刚安置好苍云统领府的一应事务,这位眼下皇城内集禁军大权于一身的天策将军就找上了门。
领威远侯,天策将军长孙云崖站在门前打量了片刻,并未步入人去楼空显得有些寂寥的统领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两名守门的士卒道:“叫府中代理燕默出来见我。”
长孙云崖只牵了一匹黑马,并没有带随从,两名守门士卒征战多年,被孤身一人的天策将军一个眼神扫过,还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长孙云崖那柄名气极大的长枪平静的挂在马身一侧的得胜钩上,一只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的军校一般,但在两名苍云老卒的眼里,这位既未着铠、手中也未持任何兵器,站如青松般笔直的天策将军却是这天地间最锋利的一柄长枪,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逼人锐气,竟压迫的两人有些喘不过气。
守门的两名老卒都在苍云军中效力了十五年之久,自然见证了那场天策将军的成名一战。“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当时年纪尚轻的长孙云崖一人一枪,帐中立下军令状,领本部兵马前去,不过三通鼓响,便救出了重围之中的唐军轻骑,顺道还一箭射杀了吐蛮将领,何等傲气!何等意气风发!
只一人,便是千军万马!这句话用来形容勇冠三军的长孙云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再次面对长孙云崖,二人惊讶的发现,岁月在他身上的留下的似乎只有鬓间的白发,那股一往无前不可阻挡的气势未变丝毫,而且较之以往更甚,阵中厮杀所向无敌的情形依稀可见。对于这位和自家大统领地位相同的天策将军,二名士卒不敢怠慢,立刻跑进统领府叫出了留守的燕默。
这不是人,这是一柄征战沙场无数的长枪。燕默对天策将军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于长孙云崖身上散发出的锐气,在陌刀营中也有厮杀超过十年的老兵,那些老兵身上带有的杀气是一次次浴血奋战从尸体堆中幸存留下的痕迹,这样的老兵往往孤僻的一个人生活从不和人交流,浓重的杀气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子里。长孙云崖与他们不同,这样一个锐气逼人的将领,一定是无数场战斗和无数场胜利中走出来的,逼人的锐气中带有的是从未失败过的自信,以及光辉和荣耀带来的骄傲,这样的将领率领的军队一定和他一样,所向披靡、不可阻挡。
仅从长孙云崖一人,就能看出天策府是一支自信、骄傲且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无愧唐军三大精锐之名。
薛否已经对他说过会为燕默找一位师傅,面对找上门来的长孙云崖,燕默郑重地行了师礼,端坐马背上的长孙云崖坦然受下,开口道:“你去取兵器来,使一套最拿手的功夫给我看。”
按照长孙云崖的要求,燕默取出了薛否给自己留下的兵器——一面四尺长、三尺宽的半身大盾,又拿了自己的陌刀,在统领府前的空地上操练了起来。
如今的燕默对于盾牌的使用已经得心应手,无论是格挡攻击还是盾牌常用的劈砸撩凿等招式都十分熟练,再加上早已如臂指使的陌刀,两者的配合衔接逐渐有了些韵味,加上薛否的指点,这一套可以说是燕默首创的“盾刀合击术”已经像模像样,只是还缺乏些实战改进了。
一套“盾刀合击术”使完,燕默收了兵器,安静的负手立在天策将军身前,等候“便宜师傅”的评价。
“力气不错,”长孙云崖的声音如同他的枪术般简单明了,简单的夸赞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却直刺要害:“习武没有底子,下盘不稳,内家功夫基本刚入门,既然姓薛的把你交给我,以后每天和我练习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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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从长孙云崖的日子里,虽然燕默很是用心的在学习,但讲究灵性洒脱的枪法和燕默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招式差别实在太大,一连半个月燕默都没有找到入门的门槛。于是长孙云崖改教授他些马上发力的方式以及在马上辗转腾挪的骑法,原本长孙云崖对燕默期望不大,不曾想这一改倒是发现了燕默除天生神力外,在马术上亦是颇有天赋,一个月后燕默的枪法进展依旧缓慢,但骑术境界却是一日千里。
虽然枪法的进展不大,但燕默依旧每天按照长孙云崖的指导在练习,每天都会在天策将军府中练满三个时辰。燕默的努力打动了长孙云崖一家,燕默也结实了长孙云崖的一对儿女长孙烈和长孙舞。对于这位在陌刀营和玄甲军中都有些名气的小卒,二人对燕默本就很好奇,自幼习武的长孙烈更是恨不得与燕默比较一番,但在见识了燕默超人的毅力后,二人自愧不如的同时也对他生出了许多好感。三人年纪相仿,熟络之后经常约在一起练枪,长孙夫人也很喜欢这个习武努力,练枪的闲暇时间就在府中打扫卫生或者干些体力活的少年唐兵,隔三差五便留燕默在府上吃饭,得知他的身世后,泪眼婆娑的长孙夫人更是对燕默视如己出,为自家儿子添衣时都要想着为燕默也置办一件。至于天策将军,表面上依然眼里苛刻,批评起来不留余地,背地里长孙云崖与薛否通信时大大称赞了性格坚毅的燕默,夸他是个习武和为将的好苗子,甚至长孙云崖时常会将燕默与儿子长孙烈作比较,虽然长孙烈天赋不错,但长孙烈那不打骂一顿绝不练武的臭毛病比起燕默实在差的远了。
这一日,先有大理寺传谕旨到长孙府,命燕默以军方使者的身份参与江湖事端,宫中又有天策府军师赵公明传信,要燕默在日落前将一锦囊交给一名叫“唐安”的江湖人士,据赵公明信中所言,唐安其人目前身处长安城外的一家客栈当中。
燕默辞别了长孙夫人,牵着马出了城门沿着官道骑行,在分叉路口拐上乡间小路,有个穿着破落带顶道冠的算命人慢悠悠走着,看见燕默骑马过来也不知道闪躲,拿面幡子掐着手指念起了咒语。燕默见算命人老神在在,腿上略微用力,操纵胯下马绕开了那人。
马匹经过算命人时,零星的听见了“白虎”、“狼王”之类的几个字眼,有要事在身的燕默当作耳边风略了过去继续赶路。
行不多时,临安客栈已在眼前,燕默拴好了马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不曾想有两名江湖人士正在客栈大厅中斗剑,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穿着和其中一人相同的道袍,躲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身后卖力加油。这僧人燕默居然认得,是往年在洛阳结识过的少林寺空禅,见了燕默进门,空禅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向空禅回了礼,大厅内剩下的几人燕默却都不认得,于是他拿出那锦囊问道:“哪位是唐安?”
而那个日后成为了他最忠诚、最可靠挚友,一同拯救了天下的男孩拱手应道:“在下便是。”
“某名燕默,奉命将此物交给唐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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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历经风雨,国破重圆,经历了无数事关江湖局势、武林剧变乃至国家飘零、山河动荡的几位身份迥异的挚友再次聚首,临安客栈已成为一片废墟。把酒品茶闲聊旧事时,谁又会提起在那十几年前,未来的纯阳掌门、少林方丈会和魔道之首的恶人谷主、正道共举的武林盟主四人曾在一间小客栈里共商那替天行道的侠客事,回首过往,设计了无数危局的临渊阁都已成为过去,昔日少年们的英姿却还历历在目。
之后骑马来的有曾执掌三军平定叛乱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及一位前无古人剑惊鬼神的新剑神,六人六杯酒,敬那一段名叫“江湖”的往事。
杯中酒已尽,少年复少年。一如曾经的他们是那样英姿焕发,一腔江湖热血正在他们脸上闪闪发光,在还没有留下疤痕和风吹雨打印记的面庞上,无比光明的未来之路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转眼走过江湖路,雨打风吹去,有人剑起动山河,有人持盾卫大唐,有人一曲神龙舞,有人挥手恶人谷;有人为四剑封心十五年,有人我以此身立山巅,有人以春秋江湖敬故人,有些人则流散在时光里,永远地成为了故人。
除了他们外,江湖中还有数不清的武人,大唐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所有的这些人最终组成了一个故事,我所要讲述给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