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芜振振有词道:“明日就满十七,按寻常人家的年纪,已经可以娶妻生子啦!”
云栖岚作势要教训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只得气极反笑道:“你还早,不准胡思乱想。”
他站起来出其不意地把师父扑进在床榻里,搂住对方的腰并捉住那双脆弱易折的手腕,耍懒道:“我以后要娶师尊。”
云栖岚挣扎两下未果,便由着向来顽劣的徒弟胡闹,漫不经意地训他:“胡说什么,你这叫大逆不道。”
“没有没有。”楚芜埋头在他脖子上乱拱,瓮声瓮气道,“没有胡闹,我就是要跟师尊在一起……今日也是我生辰,师尊答应我好不好?”
“不好,快起来。”云栖岚的声音冷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楚芜闷声不响地松开他下了床,赌气地找了个角落端坐着,不再理他了。
要娶师父、要跟师父在去一起,这叫什么话?
云栖岚在暗想,自己果真不是良师之才,他这徒弟近来愈发任性古怪了,满嘴胡话,不成器。
这时,一声高亢洪亮的鹤鸣传来。
云栖岚扭头,见一只丹砂顶雪霜羽的仙鹤敛翅傲立在窗沿,尖长的嘴衔着一筒卷轴,回步转颈,将卷轴稳稳地丢在窗台上,展翅即飞。
卷轴外缠了一条金丝线,是摇光,想必她是在弥纶台观星策术整整七天七夜,终于有了结果。
“小草。”他朝角落里只留一个背影的少年柔声唤道,“你过来。”
楚芜走到窗边捡起那筒卷轴,折回来送到云栖岚手里,目光投向别处偏不看他,迫不得已道:“师尊还有何吩咐?”
云栖岚挽留似地牵起他的手道:“小草,笑一笑。”
楚芜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极不情愿的样子。
小草是他的乳名,师尊已有好些年没这么叫过他了。
“真生气了么?”云栖岚往他的手里放了一粒白豆蔻,“本想明天你生辰之时再给你,这白蔻是一对,我把另一颗和你的生辰贺礼藏在一起了,你去找找看?”
楚芜看了一眼掌心,将白蔻还回去,认真道:“我不要贺礼。”
“听话。”
“我不听话。”
师徒两人僵持不下,云栖岚在他落寞执着的眼神下终究无可奈何,妥协道:“罢了,你是寿星,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嗯?”
楚芜转嗔为喜,笑起来左颊有个梨涡,他从云栖岚手里抢走方才不屑一顾的白蔻,冒冒失失地往外跑去,不忘回头朗声道:“师尊等我!我去去就回——”
少年意气扬扬,走时只留下一角翩跹衣袂和黑发间飘逸的细红绳子,伴脚步声渐行渐远的铃铛清伶于耳畔。
……
终于把徒弟打发走,云栖岚悄悄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雕花木匣,他没料到楚芜会耍懒,贺礼根本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他这个徒弟是伶俐的,可有时候也真好骗。
匣中放着一只莹润的玉笛,笛身布满细微蛇纹,润泽鲜丽,末端刻着一枚隽逸的「楚」字,玉是南淮仙都的好玉,可论雕琢还是凡间京城的玉匠手艺精巧。
他一生与音律为伴,送礼也只会送乐器,不知道楚芜喜不喜欢。
放下锦匣,他拿起仙鹤送来的卷轴,拆掉金线后慢慢展开。
低头的一刹那原本笑意未泯的嘴角逐渐抹平弧度,眸中浮现出惊惶失魂之色,面容惨白。
荒谬!怎么可能呢……
他魂不守舍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一缕阳光落在案上,他把卷轴摊开平放,像要擦掉似地摩挲着那短短几个字。
终究逃不过吗?
和一百七十年前一样,「七杀星罚」四字就足以抹杀一切。
一百年前他不信命,硬要赌上一切保住星乾的血脉,可如今到底是输得血本无
归。
星乾为魔,逆天渎神,罪孽滔天,可是他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他唯一的错,就是出生来到世上。”
一个温婉纤柔的声音告诉他。
几缕轻烟从卷轴纸页浮升而起,勾勒出一道翩跹倩影,幻化为一位身着彩衣、貌若海棠的女冠轻倚木窗雕栏,柔荑般的玉手抚摸着云栖岚的脸颊,怜惜道:“我知道你舍不得。”
她的手没有温度与实感,只是虚影幻象,云栖岚收紧十指抓破了卷轴,指甲在桌面抠挖出划痕,无声地宣泄,随后因眼框泛红而深埋下头,不愿与她对视。
“我没有告诉孟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悄悄杀了他,就当成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不行。”云栖岚摇头,泪珠落下浸湿纸页,他颤声道,“……我不会杀他的。”
“你必须那么做,否则这世间所有人都会替你杀他。”
“……不行。”
“难道你想看他变成第二个星乾吗?”
“不,他不会。”他的双目充血,眼角布着憔悴的血丝,沾了泪痕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但仍极力稳住声线平稳。
“你走吧,摇光。”他固执而狠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