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修已经自动定义为前者了,“是舍不得希叶?”
“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
慰玲低着头,好久才说:“丢脸。”
是的,丢脸。
外婆刚才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她觉得丢脸,自己以这种方式转到辰中让她觉得丢脸,就算是刚才他那一无心的后退举动,也让她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
“不用丢脸,”颜文修摸摸她的头,说:“大家都是因为对你好,这不是丢脸的事。我阿公阿婆走了之后,我爸就很受三叔公和三叔婆的照顾,我们是真的不想和你们当外人,而且小时候我爸那么疼你又不是假的。”
慰玲低头听着,颜文修温润的声音被风吹进她的耳朵里,轻轻浅浅,和他身上的青草香一样,让人讨厌不起来。
小狗已经吃完火腿肠,在她那边摇尾垂舌,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像在讨欢心,她一时心里就有些软。
颜文修继续说道:“老人懂得的人情世故肯定比我们多,三叔婆吧,是觉得直接开口跟我们要求……”他顿了顿,择了个折中的形容词,“不太合适,至少比绕弯不合适,但还是为了你,向我们开口了,虽然绕得有点多,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比她的面子重要,慰玲明白。
“我爸吧,其实很喜欢大家庭的那种氛围,三代同堂什么的,可惜我阿公阿婆走得早,所以他就把对父母的全部念想放在了三叔公和三叔婆身上。”
颜文修看着不远处,细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得微微摇晃,他的眼眸装了一大片景色,连绵的野草地上贯穿着一条白色的小马路,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温柔又明亮,“可是你也知道,他们拒绝过我们家很多事情,这次肯让我爸帮忙,他听着肯定又开心又难过,开心是她愿意让我爸帮忙,难过是她还对我爸避嫌。”
不得不说,颜文修是安慰人的一把好手,三两句话就让慰玲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还深表赞同。她表情松了下来,捡起脚边的一片落叶,放在手里把玩,看着那叶子,心里又发起了愁。
希叶早上六点四十五分醒来过一次,觉得鼻子呼吸有些许吃力,摸了闹钟看一眼,又蒙过被子继续睡。再次醒来已经八点二十,她起床的时候还是觉得身体有些异常,但除了脑袋混混沌沌,脚步有些沉之外,又感觉不到什么。
应该是久违的赖床后遗症。
她洗漱完之后,换了身衣服,又往脸上抹了护肤品和防晒,这才下了楼。
约好了今日要打薯窑,她打算一会儿就去找他们。
希叶先倒一杯温水喝了,然后抓了妈妈在餐桌上留的三明治和豆浆,走到了厨房。
“文文女士,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凉拌鸡爪和椰奶千层糕呀。”
希叶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又咬了一口,低头看见自己的头发已经过了胳肢窝,确实是许久没剪了。
“你有空吗,帮我剪剪头发。”希叶喝了一口豆浆。
“今天?不行哦,今天很忙,等一下还要和你四伯娘去买烧烤的东西。”梁小文把切好的柠檬放到盆子里,那里已经有切碎的蒜蓉、姜蓉、小米椒和香菜,她放下刀,扭头看希叶,“你说话怎么怪怪的?有鼻音。”
“嗯?是吗?可能刚睡醒吧。”希叶倚着厨房的门框,有阳光晒在背上,整个身体是暖洋洋的舒服,她慵懒地眯起了眼睛,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那谁去接小舅?”
“你爸去了,顺便去买海鲜。”
“好吧,”希叶点点头,“那我去找三叔婆帮我剪。”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豆浆,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咬着三明治就屁颠屁颠地出门了,连梁小文后面说的什么都没听到。
一路狂奔到向阳家,他还没醒。
希叶伸头看了看,一眼就见到客厅墙上正中央的那面锦旗,血红的一片,格外显眼。
没人在屋子里,只有厨房有柴烧得破裂的声音。
希叶对着那面锦旗笑了一会儿,才喊了一声:“三叔婆?”
“嗯?这么早打薯窑?小阳还没醒呢。”
“没关系,我是想让您帮我剪剪头发,就剪短一些,”她伸出手掌往胸前的位置比了比,“就到这儿,过肩膀一点儿。”
三叔婆依然坐在灶前的竹椅子上,没打算起身,“怎么不让你妈剪?我都好久没给人剪过头发了。”
三叔婆以前就给村里人理发,村里所有人都曾是她的顾客,一次两块钱,没升过价。四伯还为她在屋子旁的空地里熨了一小块水泥地,搭了个高高的架子,种上了叶子花。有人来了,她就拎把椅子到屋外的叶子花架下,给人理发。
他们四人也从小就在她这里理发,希叶对这段记忆的印象,永远都停留在那簇火红的叶子花上。
那是和她名字一样的花,红得格外好看。
后来,集市那边开了几家发廊,门口有能转的红白蓝旋转灯,村里的年轻人不再图方便,而是被贴在发廊门口夸张的模特造型图片给吸引,三叔婆的客人就只剩下了村里的老人和小孩。慢慢地,连老人和小孩也少了,三叔婆干脆自己宣布,不再开档。
希叶料到会被拒绝,却也不气馁,撅着嘴巴说:“胡说,上个星期六我还看到您帮坚叔公的孙子理过发。”
看着她不满得鼓成包子的脸,三叔婆嘿嘿地笑了起来。
希叶趁势撒娇:“您帮剪剪吧,您都多久没给我剪过头发了?”
“你妈剪不是挺好的?”
希叶的发型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中分,过肩中长发。所以,当三叔婆不再给人理发后,梁小文觉得这种难度的发型,她完全可以hold得住,希叶也就从小没去过发廊。
“我就喜欢您剪的,要不是您不剪,她才不肯拿起剪刀呢。”
人年纪越大,越喜欢小孩子撒着娇对他们说这种话,偏偏希叶也喜欢说。
三叔婆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从一条条皱纹里流了出来,“那过两天给你剪吧,今天过节呢。”
希叶立马摆手,说:“我们家不介意这些的……要是您介意,那我后天再来找您吧。”
农村人,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禁忌,希叶虽不在乎这些,却不能要求别人不在乎。
“我也不在意。”三叔婆撑着膝盖站起来,“哎哟,我得找找我的工具箱。”
希叶立刻跑到客厅,抬了把髙椅子,搬到叶子花架旁,然后乖乖地坐在上面等。
其实不用找,三叔婆的工具箱虽然不常用了,但都宝贝着,好好地放在了床底下。希叶刚一坐好,她就拎着箱子出来了。
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她拿起小喷瓶去装了点水,接着给希叶围上围布。
熟悉的感觉随着围布包围全身,小时候希叶最喜欢这张围布,因为双手在围布下做任何小动作都没人看到,万分的安全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三叔婆的动作没以前利索,但还是一样的温柔,她的手指穿梭在希叶的发间,或轻轻地夹起,从不会扯到头皮,动作轻得让希叶想睡觉。
“你别摔下去。”向阳戏谑的声音骤然在头顶响起。
楼下的两人都抬眼望上去,只见站在二楼房间的他双臂搭在窗前,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态,也望着她们。
“前面要不要剪?”三叔婆问。
希叶笑着回答:“要,就和以前一样!”
三叔婆用长尾梳轻轻挑起两缕头发,贴着希叶的下巴比了比长度,接着“咔擦”一声,减掉多余的,又耐心地修了一下,才放下剪刀。
她照旧捻了朵红红的叶子花,别在希叶的左耳上,然后才解开围布,抖起来,“美了!”
下一秒,头顶又传来一声十分醒目的呕吐声,向阳用力过猛,呕吐的表情十分像大猩猩。
希叶双手手背贴着脸颊,摆出一个花的姿势,臭美地对他笑,“快刷牙洗脸,我找小铃铛过来。”
向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