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们参与过的,以及正在参与的痕迹。
这是他们之间抹不掉的一个话题,多年刻意地不去触碰,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再度被提起,这不是他们的本意。
“我跟她说……我要转学了。”
她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
三个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然后,唐洛谦和向阳几乎同时开口,但前者的顾虑太多,最终被向阳的声音掩盖:
“她……”
“她发火了?”
“没有!”慰玲这会儿有些不爽。
莫名其妙的脾气。
她自己都搞不懂,是气向阳将转学的原因归结到自己,惹到叶子了,还是气他误会叶子无端生气,为叶子打抱不平,又或者两者都有。
但向阳面色无异,问的话也很合理,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
太敏感,真的不好。
她走到竹椅上坐下,像在解释,又像自我安慰,“她还给我花了呢,没发火……估计就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想了一下才说:“就是,想冷静一下吧。”
“没有就好。”向阳说。
这个话题并不愉快,又实在突兀,在向阳接完话后,沉默再度横亘在他们之间。
“转学”这个字眼对他们来说,像一根刺,插在心里,拔不出来。
多少年来,环绕着这个话题的情绪始终都是歉疚、不舍、难过、无奈、埋怨、愤怒……各种相互交织,不见半点积极。
向阳是第一个离开的人,时间是五年级的寒假。
他年初四就去了北京,甚至连寒假都没过完。现在一回想,只记得那日的阳光阴冷,四人除了唐洛谦静静地抹眼泪之外,其他人都哭抽气了。
那时候的心情,最多的是不舍,愧疚是慢慢才涌上来的。
向阳的年纪最大,从小便被告诫要照顾弟弟妹妹。
小时候,慰玲经常被堂哥堂姐欺负,向阳会第一个拍着胸脯,“我也是你堂哥啊,虽然不是最‘堂’的,是‘堂堂哥’,我会对你很好的。”
结果,说会对他们好的人,第一个离开了他们。
在五年级第二个学期,慰玲值日打扫教室的一个傍晚,希叶被一个六年级的男孩不小心用伞骨戳到了眼睛,慰玲听着哭声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唐洛谦和那个男生在地上扭打在一起,而希叶,则捂着右眼在哭,脸颊上还有一条血痕,血迹染红了她的指缝。
那个场面,向阳虽未亲眼目睹,听起来却更觉“触目惊心”。
那是他妹妹啊,她抖得那么厉害,自己也没能在她身边抱抱他,更别说揍上那个男生几拳。
向阳一走,他们的正方形就缺了一个角,不是变成多边形,而是变成了四条线和三个角。
不伦不类,但好歹勉强还有个图形样。
唐洛谦开始连带着做了向阳的那份事儿,比如上面的打架;比如她俩值日时,自己帮忙拎的水;比如她们的单车坏了时,自己让出的车……
像一种责任,或者使命更恰当。
后来父母要到城里住,他苦苦哀求,求得声泪俱下也于事无补,甚至提出让自己留在老家陪阿公,父母也不同意。
他们说,城里才是天地,别被小农村困住了。
大人们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听着觉得烦。自己又不是爸爸开的大超市,不必非要在城市。
可是,小孩子总无权决定自己的事。
这样一个不是他的决定的决定,他也不敢对叶子和小铃铛说出口,怕一张嘴,就被哭声和眼泪淹没。
他见识过她们哭的样子,不敢再看第二次。
更害怕,她们因此远离他。
原以为,就在一个市,回来会很容易,却不知道距离是这样神奇的一个东西,同市的一个小城和一个小乡村,竟然远过广东到北京的距离,导致自己和她四年都没能见面。
向阳和她至少一年能见一次,可他们,不是父母的强制,就是时机不对,总能错过。
初中的时候,小铃铛告诉他,叶子变了很多,在班里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安安静静,不像她。他这才知道,她一点也不适应新环境,还被排斥。
他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可总能拐着弯自责。
若有他在,就算两人不同班,他申请也会和她同班,她起码也不会这样郁郁寡欢。
在今日之前,慰玲还是属于和希叶一同“讨伐”他们的行列,现在却转过头变成了“被讨伐”的对象。
即使她并不情愿这样的转变,更没有因为“被讨伐”队伍的人数多而有底气些,相反,是更浓的愧疚。
第一次的伤害可以说是无意;第二次的伤害可以说是无法拒绝;但第三次只能被定义为明知故犯。
可笑的是,小谦转学后,她看着原本属于小谦的位子,还感伤地拉着叶子的袖子,问她会不会也离开。
叶子说什么来着?
“不会呀,我会陪着你的,他们也会回来的。”
这句话的魔力多大呀,瞬间就让她安心了下来。
叶子的承诺,她在牢牢守着,到后来,却是傻守承诺的那个人被抛下。
被抛下的又是她。
这该是种什么感觉呢?
慰玲想象不到。
也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