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达本想买张普通火车票去南方,可他观察了几次,那普通票的车厢中,始终挤满了人。那人挨人,人挤人的场景,在他的印象中,可能连只蚊子都甭想从人缝中飞过。
这行程又不是一天,得要好几天。于是,刘伟达咬咬牙,跺跺脚,狠下心来买了张卧铺票。这样人是不挤了,可钱花的他心疼。
那时,普遍的还比较穷。个人出门,首先考虑的还是如何省钱,买卧铺票的大都是出差的工作人员。这还是一些机关和大的单位。小机关或小企业,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敢这么铺张。
刘伟达去南方的海城,绝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早就有了这种打算,只是他一直在犹豫。这次贩卖农药的失败,才坚定了他的决心,果断采取了行动。
他之所以选择不辞而别,是由于他不想让人知道,不然就可能半途而废。王桂花、孩子、小姨,这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影响了他,就有可能使他的心软了下来……
去之前,刘伟达还是做了点功课。他有个高中同学,名字叫周海龙,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里的一家国有大企业工作,两人之间常有书信来往。
经过了这几年的改革开放,海城初具了规模,已经在向外输出模式了。“三来一补”、“合资”、“三资企业”、“商品房”、“土地使用年限”、“首付”、“月供”、“内联”……这是从没有听说过的新玩意,通过宣传机器,不断的挤进人们的耳孔,从而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很多人内心当中,产生了某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但冲动过后,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是“内联”这种方式,周海龙被厂里派往了海城,任办事处主任。他们将厂里的产品运往海城,从那里销往国外,赚取宝贵的外汇。在那里的工作人员,则按海城的营销方式拿提成。那几年,周海龙倒也赚的盆满钵满,渐渐踌躇满志起来,这为后来他与厂里领导的不和,埋下了伏笔。
在海城,刘伟达还认识一个人,他叫杨启虎,小学时的同学。
他家那时真叫一个苦,兄弟姊妹四个,挨肩出生的。父亲是一个钱要用两个钱的人,对老婆和儿女有些不管不问,有了钱,就只管自己买酒醉买烟抽。这当然会引起他老婆极大的不满,在他这里得不到温情,她就到别的男人那里去找。不同的时期,前后就有了好几个情人。
这还了得,老婆明的偷人,这在农村,就是奇耻大辱。夫妻俩打了几场恶架,打着打着,两人就打散了。
母亲远嫁了他乡,父亲则以酒浇愁,这几个孩子,经历过的苦就可想而知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都没错。杨启虎长大后,就早早地结了婚。这可不是什么明媒正娶,而是他用了非常的手段,将邻村的一个姑娘先“法办”了,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姑娘只好忍辱负重,含着泪嫁给了他。
两人结婚后,听人说海城是个遍地出黄金的地方,稀里糊涂的就跑了去……这可能是最早的盲流,大字识不了几个,实在是因为太穷,就没了任何的顾虑,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因而就敢于冒险。
几年后,两人从海城回来探亲,不但衣着光鲜,而且手指上还带了枚大大的戒指。认识他们的人,都认为这夫妻两人发了。
好奇中又羡慕的人,就问这两人,在海城干什么工作,短短这几年就发了。这两人要么就海吹一阵,要么就含糊其词,始终没有说出在那边做什么工作。
刘伟达去海城,受杨启虎的影响较大。他这样都能发财,我好赖也是个大学生,总不会混的比他差吧。
哪里有什么遍地黄金。刘伟达去了后,才知道这两人在那里并没有做什么正经事。杨启虎的老婆在伺候一个台湾来的老头,说是保姆,还不如说是他的性伙伴。
杨启虎睁只眼,闭只眼,无奈的时候,自己也充当皮条客。这个时候,他哪是什么山中之王的老虎,可能连一条哈叭狗都不如。
这是一趟近几十个小时的旅程,车箱内拥挤不堪,汗臭味、烟草味、尿骚味,还有各种说不出的味,弥漫了整个车箱。骚动的经济,对金钱的渴望与占有,使得很多冒险之徒,顺着这几条大动脉,源源不断的涌向了海城……
后来,刘伟达分析了这些早期盲目涌去的人,性格上都是些赌徒。
这些人的DNA中,肯定有过多的不安份因子。有穷的在家混不下去的,像杨启虎这样,奔过来就是碰碰运气。有在单位混的不如人意,想过来证明一下自己,周海龙后来辞职来到海城,就属于这种。有像他这样的,就是奔着挣大钱来的。当然,很多不知天高地厚踌躇满志的年青大学生,也被夹裹了进来。
这要是在战争年代,这些有赌徒性格的人,不是穷凶恶极的土匪,就可能是打江山的英雄,一定会有用武之地。可现在是和平年代了,用不着他们,但他们肯定也不会闲着,游荡、冒险、声色犬马,争胜好强……绝不会虚度一生。
海城已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三教九流,各色杂人,充斥了大街小巷,甚至乡村。这里早已成了资本的市场,可那些敢于冒险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涌来。
早期来海城淘金的人,无论他后来是否成功,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的经历和所受的苦难,每个人都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书。
刘伟达买的是卧铺票,拥挤不会有了,但浑浊的空气,却如影随行,他感到有些窒息。一上了火车,就直挺挺的躺在了临时属于他的那张窄窄的悬空小床上,他什么都没想,可能是前几天思前想后想多了,脑子暂时出现了休克。可时间不长,他的脑子又活跃紧张了起来,这窄窄的床,怎么看都像那运尸的小床,四个人一抬,眨眼人就没了。
这一想,刘伟达迅速的坐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六张床,四张是空的。有人的那张床上,那人正在蒙头大睡,也可能是假寐。要是这个人也是去海城淘金的,恐怕现在的心情,也和自己差不多,处在向往、迷茫、忧虑当中,心情哪里会好!
这时,刘伟达有些后悔了,不该这么冲动。可一想到那一万多元债务,他就只有华山一条路了,挣钱还债。这就像唱片的唱针一样,只能顺着往前转,绝对不能退着往回转了。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颓然的他,再次倒在了那张刚刚还被他认为是运尸的小床上,脑子再次陷入到了一片空白之中。隆隆的火车声,单调、沉闷,撕扯着他的耳膜。
到了下一站,这小小的空间一下就被挤满了,涌进来四个人。三个是年轻人,二男一女,像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另一个则和刘伟达年龄相仿。
随着这四个人的到来,特别是这三个年轻人的到来,这小小空间中,一改先前的沉闷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可能屁股还没有坐稳,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竟旁若无人的说开了。
“到了海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才回来。”
“那是,不混出个人样来,能有脸回来吗!”
“听说海城那边遍地有商机,随便的一抓,就能抓出十来个百万富翁。听说一砖头砸出去,就能砸到五个经理。”
“这也太夸张了吧,哪有这么多经理?”
“抬杠了,抬杠了,我家门口的驹子,高中没毕业,就一个人去了海城。去年过年他回来了,衣着光鲜,梳着大背头,皮鞋擦的贼亮,走起路来高昂了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他那个老娘,平时畏缩的狠,可打驹子回来的那天起,竟像打了鸡血般的,兴奋的不行。”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