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的是,可大明难以久持,若不安抚,则务必速战,剿灭流寇。该令督师杨嗣昌出击,寻求主力决战。”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崇祯仿佛深不可测,即便面带淡笑,无形的压迫感依然扑面而来。
“以往官兵决战胜算很大,但如今面对流寇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失败,流寇在中原就再也遇不到抵抗力量。内阁急速拟票,朕披红,令督师杨嗣昌不得寻求速战,更不可轻易发动野战,坚守洛阳、襄阳、开封等主要城池,保存兵力。”崇祯手指缓缓的敲击椅子,声音也无比的缓慢。
周延儒知道这是稳健的方略,然而守重城久战耗资巨大,皇帝会让官绅勋贵出钱的!
他这个首辅就要被推到火坑上去,得罪一大批权贵臣僚,而且他自己也不愿出钱啊。
“朕给钱给粮。”崇祯仿佛一眼看穿了周延儒的心思。
周延儒松了一口气,抬眼便碰上了崇祯那道犀利的眼神,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急忙将目光转到次辅谢升脸上。
内阁大员们互相递了眼神,都看出了各人的狐疑,府库空荡,皇上从哪调钱粮?
“臣等,回内阁便拟票。”
周延儒没再反驳。
皇帝没让内阁朝臣筹措钱粮,宁愿自己背上大包袱,到时候拿不出钱粮,责怪不到内阁头上。
“再拟个章程,把粮食问题缓解一下。”崇祯软软的靠到椅背上,慢悠悠道。
“耐旱作物,有红薯、土豆、玉米,然而连年大旱,红薯、土豆也会旱死,即便没死产量也锐减。”周延儒愁眉苦脸道:“而且在新的地方服水土,要一代代的培育,否则产量上不去。”
崇祯微微点头,三天前自己刚穿越过来时,以为大力推广红薯土豆便能解决粮食问题。
然而这时代的红薯土豆玉米的产量远不如后世,肥料近乎没有,种子培育和新地方服水土都是问题,正常有一千多斤算不错了,很少上两千斤。
另外,即便耐旱,却不代表不会旱死。
大明臣民不是傻子,红薯土豆玉米从万历到天启再到如今,已然推广了几十个年头,陕西、河南、南直隶、山东、广东、广西、福建、云南普遍种植。
故去的徐光启便是推广红薯的杰出领袖。
然而一六三七到如今的一六四零年,连续大旱,持续时间之长,旱灾范围之广,百年未见。
若在后世,可以用机械从大江大河大湖调水。
可这年头,池塘、小河、水库、中型河流一旦干涸,等待庄稼的只有死亡,红薯土豆玉米照样旱死。
泾水、渭水、黄河都断流了,若想南水北调,用扁担从长江挑几百几千里吗?
崇祯嘴角露出苦笑,忽然想起模糊的记忆,崇祯年大旱持续了足有七八年之久,意味着还有四五年的大旱!
这太可怕了。
池塘水库与中小河无水,水车、筒车之类的灌溉工具,就只能从干涸的河流中抽泥巴。
等到哪一天,蒸汽动力机械钻研出来,大范围修建水利工程,取大江大湖的水,调水千百里,旱灾才能大范围解决。
以现在的条件兴修水利,肩挑背扛的,而且大旱少雨更需要大工程,没个五年不可能出成效。
大明饿得双腿发软的百姓等不及了,五年之间铁定饿殍遍地!
眼下,只能踏踏实实打井,从地下取水。
“红薯土豆玉米务必大力推广,秋收后组织民力打井,宣讲拿水瓢浇灌,每一瓢水都要用到苗禾上。”崇祯深吸一口气,这种缓解旱情的措施,重点不在于点子而在于执行。
皇权不下乡,大明的组织动员能力,与后世无法相比。
并不是皇帝不想让国家机器触及到村乡,而是财力无法供养一大批基层官吏。
如今大明的基层,掌握在地方豪绅手里。
“动员地方豪绅带百姓打井,组织不力者,加田税三成。”崇祯依然笑得温和,洁白的牙齿,森白闪光。
周延儒与阁员们看在眼里,直冒冷汗,仿佛见到斯文野兽亮出了獠牙。
“各地的地方官要以身作则,带着官吏、豪绅、百姓,亲自打井。不是装样子,打的井必须见水二十尺以上才算合格,计入地方官考核。府县官给地方豪绅也出考核,完成的不用多交税赋,完成不了的等着交钱粮。”崇祯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眉头舒展了一些。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若贯彻执行顺利,旱情总能缓解一些,来年粮食增产两成以上是有指望的。
那便是大明百姓的两成,两千多万人,有了吃饱肚子的希望。
周延儒与其他五位阁老仔细盘算,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个个目光惊诧的望着崇祯。
“陛下慧眼如炬,臣愿将一把老骨头,用到打井国策上!”
周延儒双手微微颤抖,聪慧的首辅很快想到,皇上的措施是可行的。
当打井首辅,他也愿意!
仅靠县官组织民力打井,或许有些成效,但比起地方豪绅,差得很远。
因为县官在这类事情上,对普通百姓毫无震慑力,人家不愿打井,你县令总不能带着衙役拷打吧?
可皇上将地方豪绅硬绑到县令的打井工事上,拿三成田税作为震慑,地方豪绅不愿多交,只能乖乖的配合县令打井。
而地方豪绅与百姓有着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或为一方领袖,或为族长,或为土地广袤佃户众多的土豪,鼓动百姓比县官容易多了。
阁老们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皇上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睿智,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措施?
他们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学士,面临旱灾却束手无策。
不能彻底解决,好歹想出可行的章程,缓解旱灾啊。
再看崇祯面色,没有以往肃然冷厉的样子,更不见疾言厉色的焦躁,而是从容闲定的坐在那,仿佛手握乾坤,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气度,之前从没见过。
周延儒与次辅谢升互相对看,也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皇上变了,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成了他们无法揣摩心意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