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朔趴在榻上抬头对着秦佑虚弱一笑,“陛下,您这宫里的刑棍可比我爹的军棍还狠呢。”
这话听着着实刺耳,可是秦佑又能怎么办,抿唇忍了一肚子的不愉快,给他倒了一杯水,“是朕累你受委屈了。”
“不碍事。”九朔接过水杯喝了一点水,顺手把水杯递还回去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的把皇帝当下人使唤了。秦佑接过杯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问,“还要水吗?”
上午在城外等了一上午,现在又受了刑出了一身冷汗,昨天晚上又是连夜赶路,他差不多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只是使唤皇帝这种事要是让他爹叶舒远知道了估计得打死他。
九朔客气恭敬的说,“多谢陛下,臣好多了。”
秦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如果朕今天应了丞相,罚你去学规矩呢?”
九朔喝了水,觉得口渴好了许多,握着茶杯想如果今天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秦佑,那些人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陛下最好留几个亲信在身边,毕竟这段时间肯定不会太平。当然,现在臣有伤在身,陛下身边还是要加强护卫。”
秦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国都有一营地,专门训练伺候人的侍卫,丞相的意思是要你去那里学规矩,朕不想折辱你。”
这算什么,在和他解释为什么这么罚他吗?是拉拢还是讨好?秦佑懊恼的捏着衣袖,他这样实在是不像一国之主。
秦佑避开九朔的视线,“朕让人拟圣旨,许你御前佩剑便宜行事之权,以后也无需行跪礼。”
九朔这才仔细的看清了他的神色,知道秦佑是误会了,放软了声音说,“陛下,臣刚才说宫里刑棍比军中重,只是想说有人想要对付臣。如果今天陛下要臣去学规矩,臣会去,然后会好好的回来。臣在来之前就立过誓,会忠于陛下。陛下所说的任何事,臣都会心甘情愿的照做。”
誓言对一个连生命都不会放在眼里的人来说就跟放屁一样,只不过他来之前是为了让他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打仗,谁做皇帝他才不在乎呢。
直到见到了秦佑。
在边关就连将他养大的叶将军都从未信任过他,虽然众将士小将军长小将军短的叫着他,他却清楚的知道,所有人都对他有一种怀疑与畏惧的目光,他也知道这样的局面是叶舒远造成的。来国都前他就做好了被猜忌的准备,可是皇帝不仅没收回兵符还将都城的防卫交托给他。
让他进宫,是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了他手里,两人心照不宣。
默许他带剑,似乎早料到他会那么做。不想委屈他,跟他道歉说连累了他,一国之君给他倒水。不是做样子,不是讨好,只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温柔待人。
两人似乎与生俱来的默契与亲近感,让九朔觉得舒服。软软的,带着清新的甘甜,像是很小的时候吃过的软糕。
不至于为了这点微末的信任收买,更不至于因为这一点点的好处就软了心肠。只是,能开心为何要拒绝呢。
他不想这块软糕脏了被碰坏了被抢走了。
“为陛下做事,臣不委屈。”九朔笑着扯了扯秦佑的衣袖,“陛下,手疼吗?”
刚才拳头捏的那么紧,指甲肯定划伤肉了。九朔从怀里掏出一小盒金疮药,拉过秦佑的手,细细的把那金枝玉叶的小小伤痕上了药,轻轻吹了吹,“疼吗?”
秦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又红着脸收回手,“不,不碍事。”这哪里像一个君主,随即又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九朔把药盒塞在他手里,“这是臣自己配的药,药效甚好,陛下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爱卿还懂医?”秦佑惊讶的问。
九朔笑着说,“臣懂的东西很多,陛下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臣一定知无不言。”
就在秦佑被他看的不知所措时,太医终于来了。
“宋太医,快给他看看,伤势如何?”
“是。”
大皇子府上,司礼大人钱方还有几位门客正在和大皇子秦泽密谋着什么。
“殿下,今日诸位大臣被迫承认了他的皇位,明日上朝恐怕就是昭告天下的时候了,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钱方说,“那叶家的小子今天才刚进宫,又受了重伤,现在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是啊,殿下,如今禁卫军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在宫中找到假的传位诏书,您是长子,继位名正言顺。”说这话的正是禁军统领张起顺。
秦泽当然是怕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丞相忠心于陛下满朝皆知,若是丞相不站在他这边,恐怕朝野众臣都会反对。
“娘娘今夜会对宫里的吃食动手脚,宫里的禁军今晚都会换上我们的人,一切万无一失。”这是秦泽的生母郦贵妃的娘家人。
秦泽环视众人,“你们都是本宫心腹,今晚过后,你们都是朕的大功臣。通知所有人,今夜子时,杀进皇宫,捉拿逆党秦佑,找出假圣旨!”
“是!”
秦佑是皇帝的小儿子,却是唯一的嫡子,自出生起就备受宠爱,后来皇帝重病,直接当朝宣布立了秦佑为太子。
秦泽不甘心,一直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死了的皇后就能让皇帝念念不忘,怎么也不肯让他的母亲做皇后,更不肯让他做太子。
废长立幼,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宫里宫外都是他秦泽的人,如今胜券在握,他要看秦佑在跪在地上求他,要把这么多年的屈辱全都报复回去!
“你醒了。”
九朔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的在皇帝的卧榻上睡着了,还没来得急请罪,就看到秦佑倒了一杯水过来,“刚叫人传膳了,正想叫你起来吃饭,你就醒了。”
他确实是累了,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谢陛下。”
“能起来吃饭吗?”秦佑问。
九朔起来活动了一下,“不影响行动。”要是这点伤就动不了了,他早在战场上死八百回了。
“那过来一起吃点。”
九朔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佳肴,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原来吃饭不是小时候母亲做的一小碟野菜,不是军中馒头干粮。
“怎么了?”秦佑不解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九朔。
九朔抬头对上眼前金枝玉叶的人儿,又觉得不愧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娃娃,香软的像甜糕一样。
“没什么,臣,受宠若惊。”九朔笑着拿起碗筷,“陛下,臣得先替陛下试毒。”
秦佑以为九朔误会自己在试探他,“这事已经有人做过了,爱卿不必如此。”
“臣不放心。”你身边的人,我都不放心。
说着他已经先动了筷子,一样一样慢慢尝了起来,不轻不重的头晕目眩让他的脸色逐渐冷了下去。九朔这才发现,周围格外的安静。本来以为是皇宫里规矩森严才如此安静,现在想来安静的太过头了点。
真是该死,这两天的状态太差了,这都没察觉出来。
“陛下,饭菜里下了软筋散。”
秦佑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陛下,跟我走。”九朔来不及解释,抱起秦佑从窗户窜了出去,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离开了勤政殿。
宫里弥漫着诡异的香味,安静的不同寻常,秦佑识趣的没有出声,乖乖的任由九朔拎着他,一路飞快的离开了皇宫朝城外奔去,到了一处偏僻的破庙才将他放下。
“有人在宫里放了迷烟,饭里下了软筋散,刚刚我们出宫的时候,有一队人马进宫,恐怕是想逼宫篡位。”九朔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放到秦佑手上,“现在外面也不知道还有谁是他们的人,我不能贸然把你带出去,你先在这里等我。如果没回来,会有人拿着一枚一样的玉佩来找你。”
秦佑并不慌张也不害怕,更直接无视了九朔的各种不敬,任由九朔摆布,“好,我等你回来。”
九朔离开后,秦佑招了招手,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请陛下降罪,属下等只查验了饭菜无毒,这软筋散只是让人暂时头晕无力,若不是九朔将军及时发现,恐怕……属下罪该万死。”
“阿默,起来吧我没事,他不把我带出来,你也会把我带出来,一样的。”秦佑问,“这是哪里?”
“回陛下,城西观音庙。”
门外一匹通体漆黑的麒麟骏马在悠闲的吃着草,看到秦佑过来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走吧,去暗军营地。”
阿默乘着另一匹姗姗来迟的骏马在前头带路。
暗军是秦佑自己秘密培养一支死侍军队,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想动用,只是今夜注定是一个血色夜晚了。
一千个人整整齐齐的跪下,没有多余的杂音,“参见主人。”
“走吧。”
皇宫内,秦泽带着三千禁军闯进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的包围了勤政殿。
“殿下,没有发现太子啊。”
秦泽一巴掌拍在属下的脸上,“混账东西,给我找,翻遍皇宫都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殿下,圣旨。”禁军统领张起顺找到了传位圣旨递给了秦泽。
“哈哈哈,好!好!”秦泽接过圣旨,暴怒的将其撕成两半,放在火上点燃笑得疯狂,“老东西,你没想到吧,你护着宝贝着的小鬼,很快就会被我给找出来碎尸万段!赶紧给我找,把那小鬼给我找出来。秦佑,别躲了,你跑不掉的!”
九朔找到自己带来的一万军队驻扎的营地,找到了手下的副将武青,“有人逼宫,叫大家起来跟我走。”
武青被他从被窝里拖起来,不明所以的揉了揉眼,“少将军,兵符呢?”
“我说的话,就是兵符,快去!”
武青被他一声怒喝吓得一抖,赶紧麻溜的爬起来,“是。”
的确,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九朔是魔鬼,这是所有边关将士都知道的事。
不到一刻种,一万人一个不落的到齐了。
“武青,给你五千人,守住所有城门,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城。剩下人跟我走。”九朔吩咐道。
“是。”武青冷汗涔涔,这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这个阎王,杀气这么重,不会是皇帝吧。
九朔带人来到观音庙的时候,发现秦佑没了踪影,手中长剑出鞘,光影掠过,破旧的观音像碎裂成两半。
收剑回鞘才看到地上留了一张字条,“卿勿忧,朕无事。”
捡起字条带兵直接去了皇宫,到了皇宫门口,九朔吩咐下属,“两千人去把皇宫各个出口给我堵上,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剩下人跟我走,遇见禁军杀无赦。”
“不好了,殿下,有人杀进来了。”
一身是血的禁军连滚带爬的闯进勤政殿,秦泽正坐在龙椅上悠哉悠哉的翻看着奏折,“什么杀进来了?慌什么!”
“外面,外面有一支军队杀进来了。”这个禁军跪在地上不敢看他。
禁军统领张起顺看着这个下属的模样,只觉得大事不妙,“殿下,会不会是我们中计了?太子到现在也没找到。”
秦泽拎起身旁的宝剑,起身往外走去,“叫所有人集合,我倒要看看他秦佑能耍什么花招。”
勤政殿外,一众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护在勤政殿外手持利刃,指着那群血红色软甲的军队,为首的一身青布衣被血染上褐色的斑斑点点,像是从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身上牵扯着数不清的血手印。
“你就是那个叶家的少将军?”秦泽语气轻佻,甚至都没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双眼放光的盯着九朔,“剑眉星目肤胜雪,菱角朱唇杨柳腰。啧啧啧,何苦替那小鬼卖命,不如来本殿麾下?本殿一定好好待你。”
九朔身后的士兵齐齐打了个冷战,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秦佑在他手里,这种人一定是杀之而后快,把人头拎到他面前耀武扬威,而不是劝他反叛。既然秦佑不在这里,呵,“杀,一个不留。”
九朔手底下的人行动绝对迅速,本来还担心自家少将军万一是来搞皇帝的,那他们可就死定了,现在不是搞皇帝是来救皇帝,那杀起来可真是毫无心里负担。
禁军的实力当然比不过常年在边关杀敌的将士,只不过这空气中的迷香还没有散去,九朔这边的人受了影响发挥不到平时一半的实力,所以打起来也就势均力敌的样子。
“何必两败俱伤,狡兔死走狗烹,叶将军手握重兵难保皇帝不会忌惮他功高震主。”张起顺高声劝道,“少将军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大将军想想。只要大皇子登基,你们就是大功臣,大皇子会许你高官厚禄永世荣华的。”
回应他的只有顺着九朔长剑滴下的鲜血。
皇宫外,秦佑带着死侍赶到的时候,被九朔留下负责守门的人拦住,“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阿默抽出佩剑护在秦佑身前,“陛下在此,尔等叛军还不束手就擒!”
拦路的守将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少将军真的要造反啊,可是,不听少将军的命令也是死,这可怎么办啊?
旁边一人赶紧把他扯到一边,“你傻啊,少将军说的是从宫里逃出去的人格杀勿论,谁让你拦着人进去了!”
秦佑听到他说少将军,开口问,“你们是九朔的人?”
少将军光明正大的从军营里把他们带出来,区区一万人,要造反也不至于啊。况且皇帝在皇宫外,所以自家少将军肯定不是造反。于是守门的士兵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恭敬的回话,“回陛下,少将军让我们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出去。”
“嗯,很好。”秦佑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要不是这小兵机灵,恐怕自己人一不小心要打起来了,“继续守着,有任何人意图逃出宫去,格杀勿论。你叫什么名字,明天去找你们家少将军,就说是朕说的,连升三级。”
“小的祝勇,谢陛下恩典。”
秦佑带着死侍进宫,看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尸体,感受着逐渐沉重的身体,心里愈发的担心起九朔来,他身上还有伤。
当他顺着一地的鲜血来到勤政殿时,两方正打的火热。
“秦泽,束手就擒吧,朕念在你是朕的兄长的分上,放你一条生路。”秦佑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血,他不觉得恶心,只觉得心痛与自责,“禁军听着,放下兵器,朕可以当你们是受人蒙蔽,从轻发落。”
秦泽此时仿佛一只困兽,歇斯底里的怒吼,“不可能,想让我向你求饶,你做梦!”
“杀了他,不杀了他我们都是造反的死罪,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张起顺对禁军说道,“快杀了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即使有犹豫的,可是既然已经在这条船上了,就没办法回头,只有拼死杀向秦佑。
秦佑轻轻闭上眼,又睁开,看着目之所及的鲜红的血,将他们印在了脑子里,“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