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相比于新婚三天的诸事纷扰,往后的日子过得简直平淡如水。陆少离和单晴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彼此却是很少见面。陆少离每日天不亮就离家去翰林院,到了晚上才回来。留下单晴守着这么一个大院子,自在了很多。 不过在这么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里生活,应酬总是免不了的。陆母对这个媳妇是由愧生怜,由怜生爱,儿子不在家的时候,总把她叫去陪伴。这也就罢了,陆母总归是个好相处的人,话也不是很多。真正让单晴觉得头痛的,是姚氏为首的一干女眷。 这一干女眷除了姚氏之外,还有陆父的两个妾室,郑姨娘和王姨娘。郑姨娘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陆家的三郎陆少安,今年只有十二岁,和陆家大郎一样,除了合家团圆的场合,单晴就再没见过他。王姨娘生个女儿,名字没有跟兄弟们排在一起,单字一个月,大家都唤她做月娘。这月娘已经十五岁了,常被她母亲带在身边,单晴听她管陆母叫做“母亲”,却管自己的亲生母亲叫“姨娘”,虽然知道这是古人的规矩,还是有些别扭。两个姨娘一比较,大约郑姨娘生的是儿子,看起来腰杆儿就比王姨娘硬了些,说话有时也不怎么客气,与姚氏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此外还有一个姑奶奶,是陆父的亲妹妹,嫁给一户姓齐的人家。夫君去世了,她又没有子嗣,陆父怜惜妹妹,便将她接了回来,大家都叫她齐姑奶奶。她因是寡妇的身份,平时也不大爱说话,更不怎么管事。 这一日,因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陆母便邀请众女眷一起来赏菊。这些女子在一起往往是一边聊天,一边做女工,因此都是带着绣活儿来的,说是要描了花样绣菊花呢。 单晴一看这些绣活儿就头疼,21世纪的人,别说绣花了,连最简单的剪裁,会的人都不多。单晴的手拿笔杆子还行,拿针线剪刀就差了好多事儿。偏偏她在设定人物时,为了显示女主人公的美好,特别强调了傅红颜的绣工极佳。 她在心里暗暗叫苦,忽然想起现在走的是书中哪一段剧情了: 姚氏为了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当众挤兑傅红颜展示绣工。姚氏娘家门第不高,嫁到陆家之后,总担心自己被人瞧不起,于是便养成了凡事要拔尖儿争上的性格。对于傅红颜的来到,她心里是颇为忌惮的,生怕被出身高贵又才貌双全的傅红颜抢了在家中的地位,于是总想找个机会压她一头。姚氏对自己的绣工颇为自负,本来以为傅红颜是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十指不动阳春水,针黹活计怕是平平,于是才提出比绣活儿,让傅红颜丢脸,结果没想到却被傅红颜反杀了。姚氏从此更加深恨傅红颜,找个机会就要在陆母那里添油加醋般弄是非,令傅红颜的日子雪上加霜。 文中的这一段可以说是傅红颜憋屈的人生中难得的辉煌一笔,但是现在换成单晴,可能就成了她在陆家遭遇的第一个滑铁卢了。 单晴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借口头疼肚子疼什么的趁机离开,姚氏那边已经发难了,一旁郑姨娘也跟着吹风。 于是在姚氏和郑姨娘的咄咄相逼之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当中,单晴勉强将那上了花撑的丝帕接了过去。 手指经过茶壶边上的时候,单晴还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假装失手打破茶壶,被热水烫伤,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但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到底对自己还是不够狠心。 绣帕上的花样子已经描好了,两朵菊花竞相开放,在几片绿叶的衬扶之下婀娜多姿,极有韵致,是出自月娘的手笔。单晴真心赞道:“这花样儿画的好啊。” 月娘听了,向她腼腆的一笑。 姚氏接口道:“好样子正要搭配好绣工,我们都等着看二婶你大显身手呢。” 单晴向她挤出一个笑容,把心一横,心想绣就绣吧。 单晴自认为是个严谨的作者,因为《红颜泪》里面写了傅红颜与姚氏斗绣工的情节,她还真的认真研究了一下刺绣,在网上看了不少视频,各种针法都多少有些了解。甚至因为一度产生了兴趣,还从网上购买了刺绣工具,要自己试一试。不过一试她就后悔了,这刺绣实在是个精细活儿,需要耐心细心不说,还特别费眼睛。最重要的是,绣出来的东西和她一开始画的样子差了不说十万八千里吧,几条街还是有的。她灰心之下,弃了刺绣,改学十字绣。 嗯,好像落差有点大。 所以单晴此刻安慰自己:至少她还知道怎么做,只是结果就不敢保证了。 她想了想,又拿起画笔,把花样上的纹路细细画了出来,又在每一个花瓣上打横划了好几条波浪线,这些波浪线为了标明应该换彩线的地方,好让绣出来的花瓣颜色有了过度,看起来更有层次感。当然,那些熟练的绣娘是完全不需要这一步的,她们手上自有准头。 姚氏一看就嗤的一笑:“二婶画得好精细!”她和郑姨娘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月娘道:“画精细些好,我有时候秀出的成物总觉得跟想的不太一样。” 单晴心想月娘这小姑娘心肠不错,自己夸了她一句,她就想着投桃报李,给自己解围。她不禁冲月娘笑了一下,不巧正瞧见王姨娘在拉女儿的衣袖,显然是不希望她们母女卷入两房斗法的漩涡中。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宅斗。 单晴定了定神,手起针落,往那花心处刺去。 针法是不错的,但显然是生疏的。别说姚氏和郑姨娘了,其他女眷也不禁微微摇头:看来傅家宠爱女儿,这针线女红是没逼她做过。 单晴一针下去,就没有了顾忌,心想,爱咋咋地吧。于是一针接一针地绣了起来。 说也奇怪,她绣了几针之后,手法渐渐灵活起来,有的时候,脑子还没想过下一针要放在哪里,手却已经先动了。仿佛事先已经演练过千百回,这手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完全不需大脑来支配。 单晴忽然明白了:这是傅红颜的身体自己在动!尽管里面的核已经换了,躯壳却依然属于傅红颜,有着烙印在她身上的记忆,一经触动,便会诱发出来。 单晴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算不算她又get到了一个新技能?她到这个世界果然是开了挂的。 随着她不停地飞针走线,众女眷的眼神也由一开始的轻视,变成后来的惊讶,到了最后,则成了赞叹。 单晴就在众人的震惊当中绣好了一朵菊花。原本不大的花瓣,却被她用了好几种相近的颜色,过渡十分自然,针法又非常细致,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也在闪闪发光。特别是那花心,她用了打籽针法,仿佛要活生生地从绣帕上挺立起来。 齐姑奶奶长长吐了一口气:“这要是绣成了,只怕要把那蜜蜂蝴蝶也都招来。” 尽管心里已经偷笑到肚子疼,单晴仍然很矜持地道:“姑奶奶过奖了。” 姚氏也假意跟着凑上来瞧了瞧,忽然叹了口气:“二婶人品出众,绣工又好,二叔将这样一个娇妻抛在家中,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比绣工是输了,别的地方姚氏更拿不出手,唯一能打击傅红颜的,便只有她和陆少离的关系了。姚氏甚至隐隐得意地想,长得好、家世好、绣工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笼络不住丈夫的心。自己虽然处处不如傅红颜,却把一个陆大郎拿得死死的,光这一点她就赢了。 单晴听了,立刻配合地垂下头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是傅红颜受了气之后的标准表现。 不过单晴可不是任人搓弄的面团,她的处境也跟书里的傅红颜大不相同。此刻她不用说话,自有人会给她出头。 果然陆母闻言眉头一皱,心想这大郎媳妇真是没有眼色,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于是淡淡地道:“大郎倒是终日守在家里,可惜我等了三年这孙子也没有抱上。” 姚氏吃了一顿排揎,知道她无意中惹恼了婆母,讪讪地退到一边不敢再说。她入门三年,生育过一个女儿后,肚子就再没了消息。陆家本来是想给大郎纳妾,但是大郎十分疼惜媳妇,每一次被姚氏一闹,事情便搁下了。 陆母想起这件事便觉得有气,又道:“大郎媳妇,你有时间也得多劝劝大郎,让他趁早纳个小的,他这一房的香火可还得传下去呢。” 听到“大郎媳妇”这几个字,单晴总是不自觉就会想到那位有名的潘姓女士,嘴角边便挂上了一丝笑意 姚氏陪笑道:“我也总劝他,不过他一直不肯。他那个性子娘也知道,执拗得很。” 她一面陪着话,一面小心翼翼打量陆母的脸色,冷不防却见到一旁的单晴笑容可憎,分明是嘲笑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不禁又添了几分恨意,暗暗把这笔账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