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去了书房,七荷便讪讪的,知他因自己隐瞒不报,心中不快,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还是去厨下备办了几碟子点心,用条盘端到前头来给云峥就茶。 云峥在书案后端坐,手持一本《内经》,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进来。 “公子请用点心。”顾七荷强忍着心头“突突”直跳,对上了他的双眸。 “嗯。”云峥颔首,目光锁在手中的书页上,全然不去看她。 “公子,我……”顾七荷怯生生的,却不知要怎么说下去。她明白他在等着自己开口,也知道从前云峥说的话都已经一一应验,今日若非云峥施以援手,只怕眼下就是一场躲不过的大劫。 可这些事都是她顾家的麻烦,方才云峥非但不揭穿,反而出面替她解围,就已经是难得的宽厚了,怎好奢求他再一肩担起这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云峥缓缓抬眼,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一笑:“平日里你叽叽喳喳没个停歇,这才一会儿不见,怎么就成了剪了舌头的雀儿?” 这是句极平常的话,一如他们素常斗嘴那样,顾七荷的心却仿佛跌进了和暖温厚的棉絮,一拱一热,樱唇翕动了几下,还未出声,便自红了眼眶。 “公子想问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顾七荷凝望着云峥,大大的泪珠浸湿了她的衣衫,一颗一颗,怎么都止不住掉落。苍白的脸颊仿佛落满了雨滴的花瓣,眼里是委屈,是感动,是满腔汹涌却不能言说的情意,离了唇边,埋在心里。 云峥叹了口气,默默起身走到七荷跟前,展臂拥住了她。 “如意的确来寻过我。” 顾七荷抽噎着,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像暗夜里的一把篝火,无声无息的消融着她沮丧的心绪,几乎让七荷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她还在得园?” “没。”顾七荷的声音闷闷的,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前日她就已经走了,是……是跟乔松年一起。” “乔松年?” “嗯。”顾七荷点头,“乔松年是乔二的儿子,他们……我们……我和他……”她顿住,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意涌上心头,实在不知如何同云峥解释他们的关系。 难道她要说,乔松年自幼和七荷一起长大,前世曾私定终身,又盗银私奔,最后还眼睁睁看着父亲杀死七荷? 可为什么这一世却换成了如意? 顾七荷记得,那晚如意轻抚着小腹,羞怯却自豪的宣布:“我跟松年想好了,既然他爹不许我们成亲,那我们就一起逃走,等把孩子生下来,他们乔家不认也得认!” 顾七荷的头“嗡”的一下,双膝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上。这想法跟前世的七荷如出一辙,今世她拼命逃开乔松年,就是为了不再让这一幕重演,可为什么命运仍不肯放过她们姐妹,竟让如意又缠进了这个死结? “不行!”顾七荷又急又气,哆嗦着嘴唇想要劝阻妹妹,“你还不到十六岁,如何做得了母亲?再说你就这样走了,阿宝又要谁来照顾?再说……乔松年他不是认真的!” “姐!”如意扁扁嘴,低声争辩,“我知道松年哥当年曾经跟你说过些玩话,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松年认真喜欢的是我,你就不能替我们想想?” “乔松年是骗你的!” 顾七荷气结,抖着手指向妹妹:“乔家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都是为了那本《鬼门十三针》,他从我这里得不到线索,才转而去哄你的!”她气得眼眶通红,看着妹妹稚嫩的眼神,纵有满腹埋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嫉妒如意么?也许吧。前世同乔松年耳鬓厮磨的日子,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可自打从云影湖中重生,七荷就已经彻底明白,乔松年根本就是受了乔二的指使才接近她。那样热烈的相爱,不顾一切的私奔,却在最后被爱人抛弃的痛苦,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想要重新经历一次。 然而如意却……顾七荷强压着剧烈的心跳,才要说话,如意已经又开了口:“姐,你误会松年了。他爹爹自然是贪心不足,松年劝过几次都不奏效,因此也厌烦得紧,所以才同我一起逃出来的。你只管安心在云家,等我和松年安置好了,说话儿就来接你和阿宝。” 果不其然,他们还是要私奔! 七荷气得浑身发抖:“他们父子俩作好作歹,都是一回事,你居然相信!” “有什么不能信的?”如意撇嘴,“咱们姐妹同松年自小一起长大,你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么?” 就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才悔之晚矣! 顾七荷几乎脱口将前世的一切和盘道出,却明白如意根本不会相信,只得忍着怒气勉强问道:“那你们打算去哪儿?” “现在还没想好。”如意天真的摇摇头,“不过松年从家拿了二百两现银,我想应该够盘缠了吧?” 竟然还是二百两! 不能急,顾七荷你不能急!七荷掐着自己的指节勉力镇定下来:“银子呢?” 如意一怔:“松年拿着呢……姐,你问这做甚?” 她上下打量了七荷一番,登时了然道:“我晓得了,等松年来时我便同他商量,看能不能分五十两给你,好让你从云家赎身!” “赎什么身!”顾七荷跌足道,“赶快叫乔松年把银子送回去,不然迟些你要吃大亏的!” “松年做得周密,我们不会有事的。”顾如意往后退了一步,戒备的看着七荷,“姐,你该不是不想让我和松年一起吧?” 她竟以为顾七荷是因为妒忌而阻挠!七荷百口莫辩,不知如何劝导如意才能奏效,正要再说,只听柴房窗外有人轻轻扣了扣窗棂,小声道:“如意?如意?” 是乔松年! 顾七荷“腾”的站起,猛然推开窗扇,唬得乔松年倒退了两步才站定,瞪着她满面的怒容,半晌没说出话来。 “七荷,我……”他搔搔后脑,朝里头探了探,“如意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