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8 箜篌七引(1 / 1)箜篌引首页

偏厅离着正厅并不是很远。    所以魏齐的咆哮范雎也听到了。    说起这魏齐也是个人物,是个本质上同那须贾一般的小人,嫉贤妒能、胆小如鼠。    说来这魏国也真是日薄西山了,想当初战国初年,那也是靠着李悝变法独霸百年的泱泱大国,这时候,朝政却尽被此等小人把持着,何有不败之理?    可是人家对此时的范雎来说还是很威风的,所以此时范雎这个小喽啰见人家发火儿,真是要吓死了。    慌不迭的喊了偏厅门口小厮,任凭人家打着灯笼把自己送到正厅。    但说到底范雎心底是坦然的,此次出使齐国,无论那须贾说开了花,自己对魏国,那也是有功的。    所以范雎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到了正厅,也就镇定下来了。    “小人范雎拜见相国大人。”范雎正衣冠,大大方方的匍匐在地,表示自己最大的恭敬。    “范雎!你可知罪!”魏齐吹胡子瞪眼道。    “小人胸中坦荡,何罪之有?”范雎不卑不亢答道。    范雎心中疑惑不已,情不自禁抬起了头。    随着他的动作,那魏齐也看到了范雎的相貌。    饶是他如此看过各色人等的人此刻见着范雎也不由得吸一口凉气,这范雎果真是相貌不凡,整个人器宇轩昂,剑眉斜插如齐整的鬓角,纵然只是一个书生,却是英气逼人。    这人绝非池中之物啊!    未曾见范雎之前,只听凭须贾说,他便心中暗暗扎下了一棵刺,越打量心中那刺就扎的更深一寸,若是真的让这范雎在平原君等人面前漏了面,那这魏国相国的位置还有自己什么事儿么?    他那双凌厉阴鹜的眼睛越眯越紧,还真是需要快些处理才行。    “相国?相国?”    见这相国打量范雎走了神,旁边的须贾声音从低到高唤了魏齐许多声,一声比一声尴尬。    范雎也是一脸懵逼,他可真的什么都没做哇……    “咳咳,咳咳……”回过神来的魏齐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相国大人可是对小人有什么误会?”范雎再次不卑不亢发问道。    “对你能有何误会?你区区一个中大夫门下舍人,想要堂堂相国大人对你有误会,你自问可配?”这时从后来却是走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瘦长脸,却一脸络腮胡,一看就不会给人什么好感,反倒是尖嘴猴腮刻薄相。    一旁的须贾却是暗暗吃了一惊,魏齐交好之事,可算是魏国机密了,这是何人?    须贾正要出声责问呵斥来人,却被近旁的魏齐挥手禁止了。    此人籍籍无名,却是魏齐的心腹舍人,齐国即墨人,唤名张沙皮,正是他向这魏齐提出了“联齐抗秦”的计谋,很得魏齐的心,算是红人。    范雎一看此人刻薄,又出言不逊,甚是无赖,却被魏齐护着,心下暗暗叫苦,合着就是故意整他的对么?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小人失言。”    “我来问你,那齐王为何给你黄金牛酒?!”那魏齐缓过气儿来了,先前脸上的尴尬早被有一次刷厚的脸皮盖了个严严实实,此时他一脸刻板正气模样,抚着花白胡须质问范雎。    “大人何必着急呢?”那张沙皮却是一挥手制止了范雎答话,范雎满肚子的辩解之词都到嘴边了,也不得不咽回去。    只见他一脸谄媚的走近一点给气得一直颤抖的魏齐顺气儿,顺便附耳给魏齐说了什么,本来须贾站的近一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扁嘴给他让了地儿,却是一脸愤怒喷火一般给了门口跪着的范雎。    范雎此时已经彻底知晓了须贾的为人,自是不屑。    须贾两边受气,一时也不说话。    只见那张沙皮似乎已经说完了,方才还是一脸目眦欲裂模样的魏齐此时竟是换上了舒展的大笑,一边笑还一边煞有其事的抚着,自己那如同染白了的鸡尾巴一般的胡须。    “好好,好!就这么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直夸那张沙皮。    又唤了一个椽柱旁安静站着的小厮,吩咐了他什么,那小厮便走了。    然后三人便是有说有笑的寒暄起来,只当他在门口是个晦气的摆设。    范雎自觉没趣,却也不敢在魏齐没问话前就自己辩解,只好规规矩矩的跪着。    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竟是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与那张沙皮一般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经过他身边时,有人诧异,有人惊奇,有人了然,就连落座之后,也是没停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这大厅竟是热闹起来,还一对一列的上来一众舞姬,曼妙甩袖舞蹈起来。    陆续有人抬上来满瓮满瓮散着香气的美酒。    这群人竟是自顾自饮起酒来,时不时有人说两句祝福魏齐的话,敬上两三杯酒,真是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时分,就在范雎以为这群人把自己快要忽略掉自己的时候,那魏齐重新又拿凌厉的眼光扫向了范雎。    范雎一阵头皮发麻,立刻感觉到了,赶忙老老实实匍匐了。    “我最后一次问你,舍人范雎,那齐王为何要送你黄金牛酒!”魏齐放开搂在怀里的美姬,抬起手指着范雎冷声责问。    那美姬也是好颜色,立马一个眼神,将一众翩翩起舞的美姬领了下去。    众饮酒的谋士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角杯。    一个个安静如鸡。    看来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他们应该也都是如那张沙皮一样,是这魏齐的门客谋士。    “小人不敢欺瞒相国大人,那日在齐国桓公台,齐王狡辩说当年乐毅伐齐之事,小人舌辨齐王,是齐国先失信于山东六国,才有乐毅伐齐险些灭国之祸,让那齐王哑口无言,这才赠小人以黄金牛酒答应了结盟之事。”范雎行了大礼,恭敬答道。    “哼!照你如此说,你收这黄金牛酒还是有理有据的了?你还对魏国有功了?”魏齐冷哼一声。    “确实是小人为魏国效了犬马之劳。”范雎直言道。    “须贾大夫怎么看?”魏齐看了一眼隔了一个张沙皮的须贾,这时候该这个当事人说才能打脸更有说服力,他觉得。    “双方通使,为何黄金牛酒不送使臣,反而送你个随从?各位来说,这难道不奇怪?”须贾先是朝着魏齐作了揖,而后振振有词的胡说八道。    范雎怒火中烧,恨不能上去撕下他那张虚伪的脸。    分明在齐国时候他已经全部将实情与他说清楚了,这时候却又来质问他,他就算善辩,可叫了这么多人来,他如何能让每个人都信服?这不是存心毁他范雎的声明么?    “须贾大夫问的有礼,范雎你还如何辩解?何况你只是须贾大夫一个区区舍人,却瞒着主人私自受礼,又如何狡辩?”魏齐觉得须贾简直是为他出了一口气。    “大夫相国,可不能平白的污蔑小人名声!范雎忠心重义,天地可鉴!实不相瞒,那黄金牛酒并不是礼尚往来之用,而是那齐王看重小人,许以小人上卿之位,可小人却是拒绝了,小人自问问心无愧!”范雎心中的那抹自尊被刺激到了。    众谋士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范雎明显听到了有人夸赞他高风亮节,他有些许欣慰,最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听须贾大人说过多次,你屡次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远大谋略,可有此事?”那张沙皮又阴沉谄媚着一张讨人厌的嘴脸质问范雎。    “有。”范雎虽是不愿与此人言语,却也不得不回答。    “小人可不信你仅仅在桓公台见了齐王一面,巧辩了一次,他便欣赏你高才,赏你黄金牛酒!你定然还对齐王献计了吧?远交近攻?”张沙皮见自己计谋得逞,不禁得意出声。    张沙皮说完此话,魏齐与须贾皆是一惊。    魏齐想,远交近攻?这是何种远大谋略?若他真是说与齐王听了,那对魏国可有威胁?    须贾想,这范雎只是在他的面前提了这个谋略,这张沙皮是如何得知?    两人虽是各怀鬼胎,却见范雎惊讶若受打击状,也顾不得心中忧虑之事了,只要打击了这范雎,管那些做什么?    “张舍人慎言!范雎乃魏国大梁人,魏国是范雎生我养我的母国,范雎为何要去向齐国献策?范雎有心献策相国,却因须贾大夫万般阻挠才作罢。范雎心中谋略乃是建立大业的谋略,岂能随随便便泄露给外邦?”范雎确实受打击了,他备受热爱的母国,确实如此中伤他。    他还心心念念要为着魏国谋划。    他真是何必呢?    “真是感人肺腑呢!可是你以为如今你如此说,还会有人信你?”张沙皮奸诈冷笑,打感情牌?你以为他们是你妈呢?    众宾客静默半晌,陆陆续续开始附和,从最初的稀疏到最后的满堂。    范雎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他逃不掉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范雎本跪直的身子瘫软下去。    “来人!给我打这叛国之徒!”魏齐见范雎终于不再辩解,肆意起来。    他就是要除掉他!凡是任何能够威胁他相位的人都不能留!    他不想知道什么远交近攻!    立刻来了一队虎贲甲士开始众目睽睽之下鞭打范雎。    其实众宾客不乏同情范雎者,可也看明白了这魏齐魏相国摆明了存心要和这范雎过不去,他们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也知道叫他们来就是杀鸡儆猴,哪里还敢多嘴?    只见那一队虎贲甲士果然大力,手中笞杖实实的落在范雎身上,只两下,地板上就见了血。    范雎咬着牙,努力隐忍,他知道他不能再拿着自己最后的自尊试探人性,根本就没用,根本就不会有人管他的,再说就算是有人管他,也是平白受他连累,他怎么忍心?    他听到了自己筋脉断裂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筋骨脆断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身上血肉溅在地上的声音,再然后,他却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禀相国大人,范雎已经断气!”领头的虎贲见范雎昏死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回身禀告魏齐。    魏齐此时却是再次将那美姬传唤了上来,正情浓时,也无心理会他,刚要说脱下去关起来。那张沙皮又抢先一步:“相国,依小人看,这范雎怕是活不过今日了,不如将其扔在猪圈,任其自生自灭。”    他自然知道他们这些自恃高才的士人最注重的不过尊严信义四字,就算这范雎侥幸没死,他也不可能再次在魏国士人面前抬起头来!他就是要杀鸡儆猴给各位宾客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那魏齐这时候正美人在怀、美酒在杯,压根儿没有什么空去管什么范雎,只听那张沙皮说了,便随口道:“扔!扔得好!”    那众宾客也宵小之态尽显,无一人站出来,却是附和着魏齐:“扔!扔得好!”    后人叹息,有诗哀曰:    乱世人生不由己,尽是宵小作猖狂;    你方歌罢我登场,何愁世态不炎凉?    虎贲甲士得了令,也不敢延误,立刻将那范雎脱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那或幸灾乐祸,或唇寒齿亡,或哀叹同情者纷纷借口如厕去那相国府外的猪圈转上一圈,看那芝兰玉树之辈的下场到底是如何惨烈。    那张沙皮看在眼里,双眼不禁细细的眯了起来,本就狭长猥琐,这下那眼睛倒像是个伤口,终于愈合了。    只见他突然阴恻恻咧唇一笑,整个面容突然狰狞的展了开来。    他也起身放下角杯,离开了酒席,借故如厕也去看了一眼。    虽在黑暗中,但还是能够借着月色看到,范雎一身白衣全是血污与裂痕的样子,他蜷缩在猪圈的脏污泥泞中,瑟瑟发抖,几头猪从睡梦中被惊醒,因着狭小的缘故,只能不安的在他身上踩来踩去,他听到有肋骨持续断裂的声音。    他不禁冷笑:这身上肋骨还不曾断完全呢?这范雎还是一身的好骨气!    遂朝着那蜷缩的一团,隔着栅栏连连踹了几脚,又啐了几口唾液,表示真他妈晦气!    待走到正厅时候,他又想出了一条毒计。    慌忙脱了鞋履,跪到魏齐身边去:“相国大人,我看那范雎竟是还有一口气,不如将他扔了猎场喂狼可好?”    魏齐猛一听范雎还有一口气,吓了一跳,一口酒狂喷在张沙皮的脸上。    他谄笑着用衣袖胡乱摸了一把,连冲着魏齐“呵呵”三声,那谄媚作死样儿,真是让人想抽死他。    魏齐又听他后面计谋,连连喊“妙”,忙让虎贲甲士去办。    可怜那范雎全身筋脉齐断,才在猪圈找到点避风的暖,又被提起来扔到了猎场,飒飒凛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在他断裂的骨头缝中,生生抽痛,他不必被什么虎狼吞食,只如此在这猎场吹一夜,他便也就一命呜呼了。    只感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又感叹: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     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相国府却是莺歌燕舞、丝竹盈耳不绝,实在快活。    就在范雎以为自己绝无生还之可能时,断断续续残存的视线里却是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