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9 箜篌八引(1 / 1)箜篌引首页

魏齐被方才“范雎还有一口气”吓得酒醒了三分。    张沙皮带着虎贲甲士下去处置范雎之后,他却放开了怀中美姬和手中的酒爵,环视了一圈厅内的众宾客。    这下首所坐觥筹交错者,虽然没有范雎那般光亮夺目的,但也不乏野心勃勃者。    他今日处置范雎,将这一群人喊来,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魏国到底是谁在当家!    心下不禁感叹:张沙皮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诸位!诸位!”魏齐又拿起了酒爵,向厅内宾客示意。    众人听闻,赶忙停止喧哗,齐齐看向上首的魏齐。    “魏齐向来以信义行于天下,结交诸位同为魏国效力,今日那范雎不知好歹,欺瞒主人,私自受礼,背主求荣,叛国祈攻,实在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之举!”魏齐说的颇为义愤填膺。    众宾客随声附和道:“相国英明!”    魏齐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魏齐不才,却是一心一意终于大魏!此番为国除害,痛斩范雎此等小人,在座各位皆功不可没!魏齐在此敬各位一杯,我先干为敬!”    旁边的侍女眼疾手快,早早将魏齐手上的酒爵斟满美酒。    魏齐说完便双手捧起酒爵,仰头一饮而干。    喝完后还空了空酒爵,颇具豪气。    众人也不敢怠慢,慌忙的将手中的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须贾用人失察,请相国治罪!”须贾饮完了酒,放下角杯,跪着爬到了大厅正中。    一时之间,厅内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只聚精会神的盯着上首的魏齐。    惶恐魏相国可会再牵连这中大夫,担心是否又要重演一遍方才杖毙范雎之举。    那魏齐却是顿半晌,笑了一下道:“举荐失察,用人不当,当连坐之罪!”    此话一出,厅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叫“须贾大夫保重”!    匍匐在地的须贾也是抖成了一团。    他自范雎被扔出去开始就心惊胆战、无心酒乐,方才那魏齐重新提起这厮,他便想到可能是要治罪与他了,毕竟这范雎也算是从他门下出来的,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才鼓足勇气先行认罪,好让魏齐能够治罪轻些,才不耽误前程。    哪知……他开始后悔了已经。    “那是虎狼暴秦才会做出的事!我魏国乃中原上国,讲仁爱,守孝悌,奉仁政,尚礼治,岂能如此?更况乎大夫行事一向谨小慎微,这次更是能够将范雎这等贼子逆臣带回来,我还不曾论功行赏,怎么会问罪与你?大夫快快请起!”扶了扶胡须,那魏齐看着须贾那抖动不止的身子接着说道。    听完此话,整个大厅仿佛松了一口气,那须贾更是双腿一软,瘫在了毯子上。    “须贾大夫还不谢魏相国不罪之恩?”两旁宾客有人见那须贾还在怔愣,忙提醒道。    “谢相国大人不罪之恩!”须贾一个激灵,慌忙重新跪地谢恩。    连同脸上的汗渍也顾不得擦拭。    魏齐并未继续言语,挥了挥手,示意须贾退下。    须贾霎时间感觉自己解放了。    “来,诸位,共饮此杯!今夜当不醉不归!”魏齐不再搭理须贾,又端起酒爵邀酒与众人。    众人不敢推辞,举起角杯对饮。    厅内烛火通亮,一直管弦丝竹盈耳、觥筹交错畅饮,却单单忽略了一个人——张沙皮。    且说那张沙皮向魏齐献计将那范雎扔到猎场,果腹虎狼之后,见众人正酣,就悄悄退了出去。    ***    再说猎场里,范雎全身恒流的鲜血,此刻却是被猎场上凛凛夜风吹得似乎凝固了,伴着那一阵强过一阵的凛风,范雎仅存的意识模糊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逝,不受控制的流逝……    正在无望之际,模糊的视线里却站了一个人。    强烈的求生意念让他不假思索的想抓住面前这仅有的稻草:“恩公……恩公…..范雎已是将死之人……只是……只是死于此地……太过凄凉……范雎只盼望……盼望恩公能……能将范雎送到郊外十里溪的家中……范雎定有重谢!”    此人却是并不言语,只重重叹口气,便用不知哪来的席子将范雎卷了起来。    这一卷,虽是抵挡了猎场的劲风,却也牵动了范雎那满身的伤口,范雎一个咬牙没挺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那人也顾不上席子里的人是不是昏死了过去,只扛起席子,脚底生风,急速的走着。    走出猎场,来到郊外,再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才将席子放下来,喘口气,接着再扛上疾走。    只是这人并没有听从范雎所言将他送到自己郊外十里溪的家中,而是拐了个弯,送到了临近西门郑氏武人郑安平门前。    把席子放在一个避风的所在,扣了扣门,直到有人应答,便匆匆离开了。    待行出个二三里,一片荒草野树处,才将沾了范雎鲜血的外衫褪了下来,刨了刨土,埋掉了。    这范雎伤的实在是过重,那鲜血直淌过了席子,粘到了身上,他路上便感觉到了。    他把嘴上的黑布也一并扯了下来,好痛快的喘口气。    借着月色这才看清,竟是那本应十恶不赦的张沙皮!    原来,当日箜篌与那阿念谋划如何让范雎离魏赴秦时,口中所说的大梁相国府接应之人便是这张沙皮。    这张沙皮竟是个潜伏在魏国的齐国谍探,阴差阳错,因为犯了点小事儿,被箜篌抓了把柄,只好应承帮她办件事,倒是万万没料到是逼迫这范雎离魏。    这也正是齐国上大夫王孙贾给他下达的最新任务——逼迫范雎离魏!    他自然能够看出范雎高才,定然绝非池中之物,本来他便已经打算好自己偷偷给魏国除掉这个范雎,好去齐国邀功,没想到竟是同时接到了齐国两次版牍之信,倒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休整思忖半晌,抬眼看天,已经是蒙蒙亮了,算算时间,魏齐府上宴会也快要散了,自己也要赶快回了,于是才重新从草丛中拿出一个包袱,换上一身与之前一般无二的一身衣衫,依旧尖嘴猴腮刻薄相回了相府。    再说范雎。    那张沙皮放下范雎在郑安平门口,扣门之后,郑安平循声赶来开门却是不见人影,颇为奇怪。    以为是有什么无聊之人恶作剧便转身要回屋,这一转身不要紧,竟是看到一个人高的席子歪歪斜斜的躺在墙角处。    那郑安平忙安抚了心神,走过去揭了席子细瞧,竟是发现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他心下大骇,忙四下环顾看可有什么人瞧见,待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重新卷了席子准备离开,当做不曾见过此人。    并非是他无信无义,实在是乱世之中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闲工夫理会旁人死活?    他前脚刚刚迈出,那席中之人竟是呜咽“水水”二字出声,慌得他只好又转过身来,横下了心,认命的将席子扛回了家。    必须先瞧清楚到底是何人,到时候再让家中小厮处置了也不迟。    待到了偏厅房中,借着烛火看清席中人方觉惊骇不已,竟是他那贫贱之交范雎!    他不是前段时间才跟着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为何成了这般模样?又为何躺在他家门口?    腹有疑问三百,却也只能先端了碗水喂给他,亲自打水为他擦洗完毕,才发现这范雎竟是全身筋脉齐断!    这范雎虽是家境贫寒,但却不拘小节、乐善好施,怎么想也不能明白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能够被暗算城这般模样?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满脸扭曲着痛苦的脸,又看了一眼窗外渐渐发亮的天,叹口气,走了出去,不忘给他掩上门。    一切的疑问也只能待他醒了之后再问了。    却说那郑安平退出房门之后,心中那点子故交的情谊便也散尽了,他蹙眉踱步在屋里,想着怎样才能避开这等祸事。    他觉得自己将他抬进来喂了一口水,也算是尽了天大的恩情了,再留下去,可是连累了他可怎么办才好?    这范雎本就是粗鄙之身,当时他不过是看在他胸有文墨又不拘小节的面子上才与之结成八拜之交,还好心好意牵线去了中大夫须贾门下做舍人,想着能否有一日能够飞黄腾踏,他也好跟着“鸡犬升天”。    这厮竟是不守本分、不知好歹,不知犯了何等错事,又是得罪了何处大神,落得个皮开肉绽下场!    他打定了主意,就先让这厮这他家中暂住一天,待夜幕时分便差人将他送回十里溪,毕竟白日人多眼杂,连累了他可就不妙了。    叹口气,也便不再理会他,只中午时分给他送了点稀薄粥水,若真是在他这里就死了,他还真是过意不去。    ***    再说那魏齐,待第二日酒醒之后,听闻猎场甲士来报范雎情状说:猎场上只有一个沾满斑斑血迹的破席子,人早已经不知去向了,想来是被虎狼撕咬走了。    魏齐却是生疑,又派人到了城郊十里溪范雎家中,一问才发现那范雎果然未曾回去过,这才放了心,专心致志、高枕无忧的做起了魏国相国,一心一意的谋划如何将已经危如累卵的魏国再拖累一番。    且说那范雎家中只剩了一八十老母和才十岁不到的童养媳,一听闻来人询问范雎下落,心中着慌不已,无处求人,只能去了近西门的郑安平家中,盼望他这个范雎昔日八拜之交拿主意。    郑安平也听说了昨夜相国府之事,更觉得奄奄一息的范雎是块烫手的山芋,此时碰到六神无主的范雎寡母也是为难不已。    那一老一小见了塌上昏迷不醒又全身尽伤的范雎,一时间嚎啕不止,最后那郑安平也是头昏,竟是心一横在一老一少面前发了毒誓,说定然会将兄弟医治康健了再来还她!    老人老泪纵横,只感叹范雎有福,交了个这般真情的好兄弟,那小媳妇儿也是双膝跪地,扣头不止。    送走了一老一少,郑安平才记起自己头昏脑涨来!却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毕竟如果他不带着范雎走,待哪天那魏齐魏相国查到他头上,他也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了。    思量之际,郑安平祖父留下的一个老仆此时进言说离此处五六十里处便是具茨山,此山阴森茂密,鲜少人去,正是避世藏人的好所在,况乎山中能偶遇那些上山采药的郎中,或许能够救上这范雎一命。    郑安平听了,觉得是个法子,毕竟已经过了一天,这范雎依旧气息微弱的苟活着,不曾有断气的迹象,想来这也是他的造化,便让老仆套了家中唯一的马车,日落之际,一行人直奔五六十里外具茨山而去。    那范雎也真是命不该绝,第三天到了具茨山脚下,郑安平探了探鼻息,仍然有气,恰好此时,正经过一个下山采药归来的郎中。    郑安平忙将人请过来为他诊治了一番,那郎中竟也是啧啧称奇,说此人五脏尽毁、六腑俱散、筋脉齐断,却仍旧能够气息绵延四日不绝,当是神仙转世也!    忙用自己才采的药材,随机碎石捣碎,给范雎全身敷上了,又拿了若干给了郑安平,有熬着喝的,有捣碎敷的,交代清晰了,便洒脱离去了。    说什么见此神人,此生无憾了!    郑安平此时才算是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次微笑,总算没有枉费他劳苦奔波这一番。    一行三人就在具茨山随便搭了几间茅屋住下了。    具茨山果然山深林密,不曾有许多人出入,纵是那些药草用完了,那郑安平和那老仆二人也能够在山中辨别一二,采了药继续给范雎熬煮煎敷,不出三月,范雎竟也能起身了。    这日范雎觉得身上又轻快了不少,于是自己下榻走到溪边散心,此时正巧那郑安平正从对面与老仆说笑走来。    “你竟是能自行走动了!”郑安平见范雎一人在此,又喜又惊的迎了过来。    范雎见是好友,也不禁喜上眉梢:“今日确实比往日松快不少,我嫌屋中太闷,就出来走走。”    “走走好,走走好,这说明范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已经要大好了!”那老仆也是乐呵的难以自持。    三人几乎喜极而泣,又说了会子琐碎的话。    范雎像是想到什么,便随口问道:“兄长可是从山外而来?”    “正是,山中虽有野味山珍,却是少些米粮,我二人去近处集市上用几只野兔野鸡换了点米粮给你煮了补补身子。”郑安平笑着答道。    还不忘将老仆怀中的米袋子给范雎指了指。    范雎点点头:“进来诸侯国可是有什么新闻?”    郑安平遂大惊道:“贤弟莫非还想着山外那些俗事不成?贤弟可切莫忘了正是那些俗事害苦了你啊!”    郑安平诚恳的劝诫范雎莫忘当日之事,这些日子在这具茨山中幽居,他那些侥幸留名后世的心思也淡了,经过范雎这事之后,他才发现,在这乱世中,踏踏实实活着才是正经,其他的,真是什么都靠不住!    “多谢兄长忧心了,只是我这附中韬略每日煎炸我的心扉,使我夜里不得安眠啊!弟实在是心中不甘!”他何尝不知道山外凶险?可是他怎么能够在这山中苟活一世?    他腹有韬略、心有九州,满腔抱负、鸿鹄在怀,寓居在此,实在是心中憋闷!    他连日来在茅屋中细细推演了这九州局势,才发现自己以前真是蠢得可以。    这魏国虽是自己的母国,却已经是大势已去,当初李悝变法所带来的独霸气象已然一去不复返了,自己那时那般执着,还是太过年轻了。    经历过这件涅槃之事后,他才明白,如今九州最有活力的正是被诸侯国斥之为虎狼暴秦的西戎强国——秦国!    君王最韧、制度最励、民风最悍、地处最利,只是苦于没有良相辅佐,这不正是厚待自己么?    想到此,范雎心中又是一阵豪气干云霄。    “兄自然知雎弟心中不甘,只是……唉!”郑安平顿了半晌也没想出如何更好的劝解之词,只摇首叹气不已。    “以后兄长可莫要再喊范雎之流了,范雎已经为了魏国肝脑涂地而亡了,世间再无范雎这个人了。”范雎听他喊自己“雎弟”,不禁苦笑一声道。    “这是何意?”郑安平与那老仆对视一眼,却是疑惑不已。    “站在兄长面前的就是齐国人张禄了,还望兄长莫要认错才好!”范雎竟是从巨石上起身,朝着郑安平行了一礼。    郑安平慌忙的扶起他,才明白过来,既然要重新出山,那怎么还能用以前的名字?    一来是着实危险,二来,换了名讳,也有涅槃重生之意。    郑安平心底由衷感叹自己这贤弟想的实在是周到。    事不迟疑,既然范雎已经向郑安平袒露了自己的想法,也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于是三人便积极谋划起了出山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