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与箜篌游完城,刚回到馆驿,还不曾喝一口茶水。 王稽便兴冲冲踏了进来,对着范雎便是作揖行了一礼道:“先生今日可见城楼上空的彩虹光晕了?当真是大吉大利之兆啊!”。 范雎却是一头雾水,他自然是不曾见过城楼上空的彩虹光晕,“只缘身在此山中”。 “不知谒者所指是何事?”范雎疑惑着躬身还礼。 “先生莫不是不知道?”王稽兴致似乎减了大半,也有些疑惑了。 范雎更是莫名其妙了,难道这谒者如此匆忙跑来就是为了问他是否知晓这什么劳什子的彩虹光晕的? 但到底身在异乡为异客,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这位谒者,范雎虽是心中不耐,却也不敢面上尽显,只扯唇笑笑。 “是稽失礼了,本以为先生对此有所占卜呢!其实今日稽前来,是有要事相告,正是那客卿灶即将攻打齐国之事。”王稽见范雎笑笑,也便当即有些许掩饰不住的尴尬。 听闻攻齐之事,范雎只挑了挑眉。 见范雎并没有接话之意,王稽越发有点看不懂这位“高士”了,不禁皱了皱眉:“先生听闻此事不曾有和想法么?” “此乃相国之愚蠢行径,不值一提。”范雎遂开口评道。 王稽点了点头,准备洗耳恭听一番高谈阔论,再抬眼看向范雎之时,却发现这位“高士”不再言语了。 本想着再表达一下不满,却是转念一想,他还不曾来得及说是穰侯的主意,这范雎又是从何得知的? 心下不禁骇然一惊,莫非这范雎有通天本领不成? “先生如何得知此次攻打齐国是相国主意?又如何能说此行径愚蠢呢?”边想着,遂脱口而出自己心中所惑。 他自己到不觉得有何不当之处,反而觉得此事该是相国大人做的稳妥。 他才从魏国出使回来,为的正是两国交好之事,友好近邻,图谋远途,不正是乱世存活之道么?纵然远有他国意图秦国领土,还隔着三晋,他们又能如何? 再说那齐国纲邑和寿阳二县邑与秦国陶邑也是唇齿相依,如何就不能攻打?此番攻打,必定是百利而无一害,那齐国还能隔着三晋再吞回去不成?肯定是暗暗吃了这个哑巴亏就作罢。 王稽越想越觉得方才范雎所说愚蠢行径的评语实在不妥,就连方才未告先知相国劝说攻打齐国之事所衍生的几分敬意也抛之脑后了,他恨不能逼迫那范雎再说些什么,自己好把满腹的反驳之语说出去,也让这范雎看看自己的能耐。 可他等了许久,那范雎却是仍然不曾言语,自己不说话,他倒是走进去坐了下来,还不疾不徐的喝起了茶! 王稽胸中似有烈火灼烧,那种好容易找到一个展示自己机会,却突然没有看客的无力之感当真让他抓狂。 就在他马上再次质问范雎为何不回答自己问询时,那范雎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越过他看向了门外。 叹口气幽幽道:“当今周天子不能够号令天下,诸侯国不能以藩屏周,连年烽火不息,征伐不断,谒者可说,这苦的究竟是谁呢?” 王稽十分恼火他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但还是答道:“自然是黎民百姓。” “谒者明理,正是这天下苍生黎庶啊!”范雎丝毫不顾一旁王稽的焦灼,自顾自幽幽叹息,停顿一下,接着问道:“那这番状况可是要变也不变?” 王稽忍住心头的怒火,正要回答,哪知那范雎并不曾希望有人回答,已经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自然是要变得,如何变?这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诸侯来扫六合,定一统!” 王稽再看范雎,只见眼前人眸眼中流转着定定光华,掌心成拳,似是胸有成竹。 他不禁有些怔愣,被他那激昂情绪感染几分。 却也不曾明白所谓“扫六合,定一统”是何意。 “强有力的诸侯”只要像春秋时期那般会盟诸侯,不就起到了曾经周天子的作用了么?秦国因何交好各国,又因何攻伐各国?不正是要当上这盟主之位么? 那“扫六合,定一统”又是所为何故呢? 范雎看他一眼,见他眸眼里尽是迷惑不解,也不急于给他解释,又是摇首轻笑。 他没有必要知晓,这扫六合,定一统的鸿鹄之志,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懂得呢? 范雎已经从这百年乱世之中看到了统一的趋势,且再次统一之时,必然还会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又会有什么不同,礼崩乐坏怕是再也难以维持了。 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却是有一幅画面的,那便是并列七雄的列列兵士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跪拜,七国臣民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折服,那是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那是... ...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描述的前无古人的庞大功业。 “相国此举乃是私利之举,全然不在社稷,又说中隔三晋远攻齐国,不是愚蠢行径又是什么?”范雎终于决定认真回答一番王稽的问题。 王稽见范雎终于切中了正题,不觉心下有些赧然,真是亏他还记着!自己倒是差点都忘了! 正想把自己心中组织许久的反驳之言尽数吐露,却被范雎抬手打断了:“谒者莫不是要说什么秦国与三晋乃是唇齿相依,唇寒齿亡的道理?” 王稽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虽还是不服气,但也只点头不语。 “唇齿相依,唇寒齿亡的教训经验是说与那些无法自保的小国听的,如今秦国可是独霸西戎的强国,就连当朝周天子不也是因着当年平王东迁之事高敬我秦国一眼么?赳赳老秦向来号称虎狼之国,兵强马壮,上下一心,怎么还能是无法自保的小国?”范雎反问道。 王稽一口气咽在喉头,不能言语。 “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谒者倒也不会再说什么礼乐古制吧?”范雎又反问一句。 王稽仍是不语。 “乱世土地纷争,不进则退,所以必须兴兵,谒者没有异议吧?”范雎再问道。 这点王稽倒是赞同,喏喏说道:“自然没有。” “那既然谒者对此并无异议,那分歧之处便是如何兴兵,何处兴兵的问题了?”范雎今日索性就把自己的谋略对着王稽吐露一番。 一直以来,他只知晓自己的辩才了得,却从来不曾细心自己的谋略主张,只如此,他又如何帮助自己呢? 所以他必须先把他说服才能让他死心塌地的给自己效力!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王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往上攀爬的跳板,眼见着带他来,昭王并未重用,他便也轻慢起自己来,这倒不是说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自己,而是心中的轻慢! 王稽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稽窃以为相国此举并无不妥,相反觉此计甚妙,不知先生有何高见,能够说相国此举乃愚蠢行径!” 言语间,已经有些许轻慢意味。 “远攻齐国,就算是攻下纲邑、寿阳二县邑,谒者据实说,对秦国可有好处?除了展示秦国锐士勇猛之外?”范雎问道。 “此言差矣!攻下二县邑,这二县邑不就是我秦国国土了么?先生方才也说,土地之争,不进则退,怎能说没益处来自打耳光呢?”王稽轻笑一声说道。 “隔着三晋,如何管理?”范雎忽略轻笑,继续逼问道。 “此处先生也说过,纲邑、寿阳二县邑紧挨着我秦国相国穰侯魏冉的封地陶邑,自然是由穰侯管理。”王稽自信答道,他已经隐隐看到待会范雎打脸场面了,不由得心情也有些舒畅。 “谒者还是脱离了禄的问题,禄所问乃是对秦国有何益处!穰侯管理二县邑,可不就是成了穰侯魏冉的封邑?那与秦国何干?”范雎反问道。 此时,王稽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这穰侯魏冉并不是一意辅佐昭王经营秦国的! 自己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魏相国,此时怎么会如此愚钝! 是啊,魏冉撺掇着昭王派兵攻打齐国两县邑还不是只想着扩大自己的封邑?他何时关心过秦国如何? 兴兵动众,借的是昭王名义,罹难的是四方百姓,若是胜了一切还好说,若是败了,岂不是让昭王一人担这穷兵黩武暴君的骂名? 此番豁然,王稽着实打了一个激灵,再不敢深想下去。 “那依先生所言,我王该当如何呢?”王稽急色忡忡问道。 范雎见他神色几经变换,又如此之快的转变了语言所向,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朗然了,遂也不愿多说。 “我王该当如何,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还要劳烦谒者多多进言,早让禄见到大王才是,此番如何,实在是繁杂琐碎,还需禄亲自说与大王知晓,才能解救秦国于危难啊!”范雎趁机作揖说道,顺便偷眼瞧一眼王稽那红绿相间的脸,只觉得这番他该是真心实意佩服自己了吧? 该是,真心想要举荐自己帮衬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