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信纸很薄,却宛如千斤重。叶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使她的内心更加慌乱起来。 或许在几日前,罗君无还一直都处于运筹帷幄之中,是叶枝干扰了他。大宋的局面在几年前就已处于风口浪尖,各列诸侯国也纷纷“弃暗投明”,将国家命运转交到其他强国手中,大宋虽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可在那时西陈为何不脱离?为何要在罗君无来后急忙召萧月吟回国? 罗君无带给大宋的意义非同凡响,致使周边国家不敢有所动静,再加之震野降服于大宋一事,眼下必然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宋虽已成为众矢之的,但明眼人绝对看得明白,大宋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所有危机都蛰伏在扶摇子关门弟子的名声之下,而这段安宁的日子,足够让大宋做好一切准备。既然如此,西陈为何要在此事选择脱离大宋? 不仅是叶枝疑惑,罗君无的疑惑绝不比她少。那一日,她在镇北将军府撞见罗君无,绝不像罗君无说的那么简单,他的道歉完全多此一举,叶枝不需要,他也一定明白。那么,他那日去将军府的目的,应该是想从阡誉口中套出些东西来。 但叶枝的问题打乱了他的计划。当时阡誉说的话她到现在都记得,他说萧月吟是不愿离开大宋的,叶枝信了,罗君无,也信了。 如果不是她问题,罗君无一定会更加谨慎地提防着萧月吟。若不是她,阡誉或许就不会死了,罗君无一定会发现其中的蹊跷,所以在阡誉死后的几个时辰,他便想到杀害阡誉一事与西陈无关,是大梁! 萧月吟,他要回去的国家是大梁!他要从邱南离开大宋! 眼前雾气朦胧,她无力地捏紧信纸,似乎想从信纸汲取力量一般。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到头来,害死阡誉的罪魁祸首是她。若不是她的优柔寡断、若不是她掉以轻心、若不是她让罗君无相信萧月吟,阡誉不会就这么白白丢了性命。她又做了错事,错得一塌糊涂。 明明前世什么都不信她,这一世,为何要信呢? 这就是自己所说的改变吗?结果却仍旧是害人害己,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她有什么好去质问萧月吟的?害死阡誉的凶手,不就是她叶枝吗? “叶姑娘?叶姑娘?公主?”震野见她神情格外地难看有些担忧地唤道。 她如大梦初醒,全身冷汗淋漓,充血的眸子无神地看向震野,半张着唇瓣,半晌才呢喃道:“就算去追上他,我……我能问些什么呢?” “问什么?”震野皱起眉头,“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去找他打一架,打到你死我活为止,然后问他阡将军对他不好吗、为什么要杀了他。” “但是公主,这世间很多事是很无奈的。我以前与萧月吟有些交集,他的确不是这种欺师灭祖之人,但你们立场不同,你可以为了大宋手染无辜百姓的鲜血,他也理所当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国家杀人。”大抵震野以往也遇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此时有些感受颇深。 “可他为何要杀阡大人呢?为何不杀我呢?” 震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要是他真的杀了你,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他也绝对走不出京城。” “他的目的或许很简单。如果真如罗大人信中 所说,他杀害阡誉是有利于大梁,或许就是从杀害大宋重臣而使百姓人心大乱,再加之边关阡决再搞出什么幺蛾子,而且不出意外,西陈应该与大梁有所勾结,到时南北夹击,大宋终将溃不成军……” “够了。”叶枝白了他一眼,“大梁现在让西陈背了黑锅,要是皇兄迁怒于西陈,他如何有能力抵挡?你就是输给了大宋不甘心吧?” “保不齐西陈皇帝脑子不好使……”震野耸肩,讪讪地说。 “但是,谢谢你。我知道该去干什么。”叶枝将信纸封好,装入自己的包袱中,一扫方才的颓唐,她昂首道:“快马加鞭,直接去邱南。我与倾城哥哥好久没见过了。” 想斩断一些东西远比叶枝想象得要复杂,当到了有些东西不得不斩断的时候,她再庸人自扰也无济于事。好在,该果断的时候,她半分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点,和萧月吟很像吧。 “是啊,”震野冷笑一声,“与‘折花’将军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了。” 若不是被顾一带兵逼入灵闫山,东流也不至于寄人篱下啊。虽然大宋是个很好的栖身之所。 叶枝轻睨了她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放弃吧。你打不过他。” “胡说八道!若不是那时我军将士已精疲力竭,怎么让他如此轻易地得逞?哼,到最后还不是要罗大人出手?” “……”叶枝不知该如何纠正他话里对罗君无的敬佩,只好摇了摇头,又忽然问起:“倾城哥哥腰间真的别着一朵花儿吗?为何在京中之时,我从不曾见过?” 说到这里,震野的神情也十分地无奈,其中还颇有些气愤,“跟个娘们似的。这人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还敢玩弄这些花花草草,也不怕遭天谴!这么大个男人,居然随身戴着一枝花?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吗?真是伤风败俗,幸亏他不是大宋的镇南将军,那岂不是给大宋丢脸吗?还臭不要脸地带到战场上来,当日我不过是小小地调侃了几句吗?就带着人对我穷追猛打,他是疯子吗?” 提及顾一,可以说震野对他的怨念极其之深了。也不知当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叶枝此时侧眸去看他的神情,非常地愤慨,叶枝不免有些好奇,“你当日说了什么?” “……”震野脸一黑,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愿提及,他拉紧缰绳,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尽快赶到邱南吧。我还想和顾将军‘好好’聚一聚呢。” 叶枝失笑,御马追了上去。 两条良驹一骑绝尘,马蹄扬起的沙尘让行人捂紧鼻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几句,叶枝两人自然充耳不闻。在路过途中一处茶棚时,让正要举杯痛饮的过客被飞扬的泥沙扑了个满怀,叶枝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怒吼声:“你们赶着去投胎吗?阡大人走得也没你们这么急!今日他头七你们就不能消停些吗?” 作恶的笑容就此僵硬在唇边,她神情黯然下来,震野也有所察觉,他开口道:“前面有个镇子,我们去买些东西烧给阡誉吧。” “嗯……”分明不久前还对酌饮酒、谈笑风生的人,短短时日之后,就只能用这种方式相待。人生总是这般意外。 叶枝原本不信鬼神之说,但信不信与做不做本就是两说。在镇上给阡誉烧了些东西,她又磕了磕几个头,又风尘仆仆地赶起了路。因为已经耽搁了几日的时辰,这一次,她直接从官道赶路,争取能在七日之中赶到邱南。 与此同时,在前往邱南的一列人马中。为首最为醒目的马车停靠在了路旁,不消片刻,之后的数十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打开马车前的门,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他看着马车中正襟危坐的男子,眉头不由自主地轻皱起来,他眼中有些担忧,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黯然地说道:“公子,该让马儿吃些东西了。” 马车内的男子闭着的眸子轻轻颤动了片刻,终究没有睁开,他张开苍白的唇瓣,慢悠悠地说:“轻语,离邱南还有些路程吧?” 他的声音极其地沙哑,似乎有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被换作轻语的少年点点头,“按照我们的速度,至少也要七日的功夫。” “嗯。你下去吧。”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比之沙哑,其中更多的是沉重。 轻语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公子,自从您杀了阡誉之后,总是待在马车里不眠不休的,这样下去,还没回大梁身体就垮了!陛下怎么舍得见您这幅样子?” “他舍得。这些,不就是他想要见到的吗?”萧月吟有些自嘲地说。 “那……”轻语正要说下去,萧月吟突然问道:“听说叶枝离开了京城?” “公子怎么知道?”轻语诧异地问。这些事他们都没告诉公子,公子又几乎不离开马车,他怎么知道呢? “猜到的。”萧月吟轻轻扬起了唇角,下一刻又像想起了什么,他唇角的笑容猛地顿住,一个僵硬的弧度,欲笑欲哭。 “朝阳公主在阡誉去世的当夜就离开了京城,不过前几日都在北上,后来却直接南下了,奴才觉得她是冲着公子来的。难道她知道了吗?但公子不是说宣懿帝会先瞒着她吗?” “瞒得住吗?” 轻语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无奈的气息,他将眉头皱得更紧,“公子,您莫不是后悔杀了阡誉?您难不成还想继续留在大宋?您……想背叛陛下吗?” “我还能背叛他吗?只是……” “公子,奴才知道您的想法。”轻语忽然笑了起来,“但您必须这么做不是吗?为了大梁的江山,大梁的百姓。阡誉,您杀了他,不正也是因为这个吗?” “我绝不会后悔,为了大梁,我什么都会做。” 能帮上他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更莫说是为了大梁。 只是…… 只是。 “罢了,你出去吧。” 这个沉着稳重的萧月吟,阡誉从未见过,叶枝也未曾见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又或许这才是他面具。不过,谁知道呢?反正,除去刀剑相向,他们再也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这天下,是时候该乱了。 在这乱世中,他要大梁活下去,而叶枝要大宋活下去。 注定是背道而驰的。从来都只唤她叶枝,只是为警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