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以后飞机抵达目的地,机场有人开车来接他们。 看见驾驶座上的人,訾静言有点惊讶,“爸,你怎么来了?” 一般来说,接送这种事都轮不到他亲自来。 “闲着也是闲着,开车太少了,摸着方向盘都觉得手生。”訾裕然看见他坐在了后座,“不坐前面跟我说说话啊?这都多久没见了。” “都一样。”訾静言答了他一句,转向双兖道,“冷么?” 下了飞机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和机舱里的温差有点大,双兖这会儿感觉嘴唇都是冰凉的,但是应该过会儿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摇了摇头道,“不冷。” 訾静言看了她一眼,直接摸了摸她的手,冰的。 双兖愣了愣,訾静言已经拿开了手,对訾裕然道,“后面的暖气开了么?” “还没,现在开。”訾裕然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了停车位,笑了笑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干女儿?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眼光不错。” 他在后视镜里能看见后面人的脸,双兖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叫了一声“叔叔”。 “哎。”訾裕然应了一声,乐呵呵道,“叫干爹也行。” 双兖闻言看向訾静言,訾静言道,“叫叔叔就行,他在跟你开玩笑。” 双兖点点头,前面訾裕然又道,“待会儿见到爷爷奶奶,跟着哥哥一起打招呼就行了。” 双兖道,“好。” 她曾经见过訾裕然,在他去给第一小学捐款的时候,父子俩的皮肤都一样好。只是没想到他为人这么随和,还爱说笑,跟訾静言简直是反过来的。 “这次是为了什么来的?”訾裕然闲聊似的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以前也没见来得这么准时。” 訾静言以前最多是过来和他们过个元宵,正月出头就来拜年很少见。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他的心思很早就不放家里了。 “有点初步的想法。”訾静言说,“想借爷爷的关系用一用。” “哪方面的想法?” “古董。”訾静言说。 訾裕然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沉吟道,“有点难度。” 訾静言默了默,“我知道。” 他爷爷在首都机关工作了一辈子,成绩不俗,因此对子孙辈的要求也很严,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不过……”訾裕然敲了敲方向盘,话音一转道,“你奶奶最宠你了,可以尝试一下曲线救国。” “嗯。” 没有老爷子点头,这事就办不成,訾静言心里还是有数的。 訾老爷子住的地方很简朴,就是一栋老居民楼的一楼而已,门口种着一棵芭蕉树。 车刚停下,屋里的老太太就热情地迎了出来,笑眯眯握住了双兖的手,“叫双双是吧?一看就是个乖巧姑娘。” 老太太的亲切让双兖很自然地就叫了一声,“奶奶。” 她的奶奶在她出生前就走了,在今天之前,她还没能有机会使用这个称呼,话一出口自己心里也生出了一点喜悦。 “乖。”老太太应了一声,随后握起拳头照着自己不吭一声的孙子肩膀给了一下,嗔怪道,“双双都喊人了,你还干站着。” 訾静言是看她和双兖说话才没开口的,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老太太风风火火的作风,只补了一句,“奶奶。” 老太太脸上立刻就笑出了一朵花来,开始对他嘘寒问暖,“我瞅瞅,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啊?穿这么点不冷吗?学校里都还好吗……” 訾裕然要去停车场停车,坐在车上从旁边过,摇下了车窗,无奈道,“妈,进去再问吧,这么冷的天。” “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言二了吗?”老太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脚下动作却不含糊,领着人进了屋。 屋里老爷子正戴着眼镜看军事新闻,老太太高兴招呼道,“言二他们到了。” 老爷子从喉咙里缓缓“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电视,就没往那边看。 訾静言知道他会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适应良好,稳稳叫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嗯。”还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老太太没好气道,“人难得来一次,你还摆脸色,有意思吗。” 老爷子避而不答,不动如山。 老太太只好转向訾静言道,“别理他,他那就是闲得慌,老抓着点小事不放。” 爷爷不同意了,愠怒道,“打人打进了少管所,要不是我找了人,连档案都抹不平,这是小事?!” 他眼睛敛成了细细的一条缝,语声沉凝,不怒自威。 訾静言听到他的话,面不改色道,“是我的错。” 双兖原本也要跟着他叫人的,一看这阵仗顿时不敢开口了。 老太太见老爷子凶起来了,叉着腰回道,“谁小的时候不犯点错误啊?早几十年关个禁闭做个检讨不也就过去了,就你越活越回去!” 老爷子一辈子作风强硬气势拿人,唯一克不住的就是这个脾气火爆的老太太,闻言也不再反驳了,扭头继续盯着电视看,冷哼了一声。 老太太见他消停了,拉着訾静言又开始问长问短。 双兖往电视里那边走了两步,试探着叫了一声,“爷爷。” 又细又软的小姑娘声音一出,老爷子这才扭过头来看,不辨喜怒地上下打量了双兖一会儿,颔首道,“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已经比刚才平和了许多,双兖乖乖自报家门,见老爷子看着自己没说话,又认真地解释了一下自己那个“兖”字,顺便说了小名。 这个爷爷和她的爷爷不太一样,太严肃了,有点吓人。 老爷子顿了片刻道,“双双比言二好听,不混账。” 老太太听完立刻横了他一眼,老爷子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双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座椅,“来这儿坐。” 双兖迟疑了一瞬,慢慢走过去坐下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余光里看见老爷子拿出了一本红皮书,翻开道,“人之初,性本善,下一句是什么?” 双兖愣了愣,“……性相近,习|相远。” 老爷子又道,“玉不琢,不成器,下一句。” 双兖接道,“人不学,不知义。” 一老一小就这么有条不紊地一问一答了起来,訾裕然进屋一看就笑道,“这都多少年了,爸的招数还是老一套。” “他就爱拿三字经考人。”老太太看双兖答得还算流利,叹气道,“言二两三岁那会儿就被他逼着背,后来那外国姑娘答不上来,差点没被他吓哭。” 訾裕然乐了,“林雫本来就是在英国长大的,能说中国话都不错了,爸一上来就要人背三字经,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訾静言望着双兖道,“她现在已经会背了。” 虽然当时答不出来也没被老爷子说什么,但他一个眼神还是让生性不服输的林雫羞愧了很久,回去就拉着訾静言要了本三字经,听他讲解着把一本书给背完了。 “是吗。”訾裕然道,“还挺好学的,被你爷爷给吓的吧。” 訾静言没作声,老太太接道,“是个小孩都得被他那张黑脸吓到,见到孩子也不知道笑一下……” 她这边正埋怨着,訾裕然惊奇道,“妈你还别说,真笑了!” 老太太探头去看,老爷子嘴角的弧度已经不在了,但眼角的笑纹还有,对着小姑娘满意赞道,“不错。” 他把三字经跳着从头问到尾,双兖全都对答如流。 她见这个不好亲近的爷爷忽然笑了,一时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不好意思道,“以前跟着我爷爷背的。” “不错。”老爷子重复道,“比上一个强。” 老太太啧啧称奇,“难得有个他看得上眼的。” “听我岳母说这姑娘乖巧懂事得很。”訾裕然说,“年纪不大家务活什么都会干,成绩也好,数学经常考满分。” 老太太看了看訾静言,“数学好?那不就跟言二一样吗?” “才三年级,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訾静言说。 “什么话啊这是,你不也是数学从小好到大吗?”一提这个话题,老太太想起了一件事来,“你那个什么数学比赛还在去吗?” 她年纪大了,想不起来奥林匹克四个字要怎么说,只好补充道,“就是可以保送B大那个。” “奖的分量不够。”訾静言说,“今年还要再去一次。” 要拿了全国一等奖,才有直接保送这个学校的资格。 訾裕然问,“拿的二等奖吧?” “嗯。”訾静言回道,“一等奖才行。” 老太太点头道,“那你就不高考了?” 訾静言淡淡道,“算是吧。” “这制度真是变了啊。”老太太印象中的上大学还停留在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高考的时候,“要是拿奖了不高考了,还用去学校吗?” “不用了。”訾静言说。 表面形式需要走一走,到时候他跟学校打个招呼就行了。 老太太惊叹道,“这么好的啊?” 她心疼孙子,一直觉得高考压力那么大,指不定高三一年读下来得瘦几斤,一听拿奖了就不用去读书了,顿时觉得这个保送的制度非常科学合理。 “要不是有好处,哪儿会有学生愿意去考。”訾裕然揶揄道,“您孙子就是为了不去学校才参加的比赛。” 訾静言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单把数学一科学好了,不仅能搞定大学的事,没了高考的压力,还能省下时间去做别的事。这么一举两得的事,他何乐而不为。 反正他从小就参加数学竞赛,走这条路再便捷不过。 老太太担忧道,“这个比赛肯定难吧?” 訾裕然道,“那当然,谁都能拿奖也就办不下去了。” 听说每年的获奖人数都是有限额的,单科特别拔尖优秀的学生都会去参加,就算有难度也得碰碰运气,万一正好遇到了会做的题呢。 这得算是个劲敌环伺高手云集的比赛。 訾静言却摇了摇头道,“把做题的时间都集中在一科上,就没那么难了。” 他就是专攻数学去了,其他的科目都很敷衍,每逢大型考试就突击一下,保证自己不挂科。 “你有底气就行。”老太太听他这么说,放心了,“那等到可以不去学校了,你做什么去啊?” 她这话一出,訾裕然立刻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这可是向老太太开口的好时机。 “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訾静言微微一笑,口吻诚恳道,“需要爷爷帮点忙,但是……” “嗨这算什么!”老太太一见自己这个常年一脸漠然的孙子笑了,高高兴兴道,“他是你爷爷,给孙子出点力有什么的。” 訾裕然唉声叹气道,“可是爸对言二成天横鼻子竖眼的……” 他这么一煽风点火,老太太顿时柳眉倒竖,拍板道,“他敢!他成天找不到事干了,就知道给自己孙子甩脸色看。” 父子俩联手唱了一出双簧,好在效果还不错,訾裕然乐呵呵恭维道,“妈,还是您威武。” 訾静言也道,“谢谢奶奶。” “言二还在整那些古玩文物的事吧?”老太太被他俩吹得美滋滋的,但心里还是很亮堂的,“奶奶不反对,你们姓訾的个个都倔,有主意得很。” 她面前,姓訾的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下来了,一声不吭。 “记得跟你爷爷认真认个错。”老太太说。 訾静言低低应了一声,“嗯。” 晚饭奶奶下厨做了一顿好的,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訾静言进了老爷子的书房,訾裕然拍了拍他的肩,咂着一杯红酒在门外等。 双兖跟着老太太洗碗去了,老太太说不用,双兖坚持,老太太就笑容满面地把人领到了厨房。 开始的十多分钟整个屋里气氛都一片祥和,然后书房里老爷子说话的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一阵撞击声响,门开了。訾静言顶着额角一片淤痕走了出来,屋里地上一片狼藉,老爷子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站在书桌后高声道,“脑子里面就只知道古董,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死的了?!” 訾静言脊背僵了僵,低声道,“……没忘。” 訾裕然叹了口气,把红酒杯放在了桌上,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双兖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各种疑问该从何问起。 “没忘就好,跪在门口好好反省反省!”老爷子说完,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气得身心俱疲。 訾静言也没反抗,“咚”地一声响,挺直着后背脖颈跪下了。 老太太出来一见这情状,火急火燎朝着书房吼道,“你这是做什么?大过年的!” 老爷子气不顺道,“他该!” “怎么说话呢,你才该!”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了訾静言旁边,伸手就去拉他,“起来起来,大过年的跟这儿跪着像什么样子。” 訾静言却没动,神情平静。 老太太拿他没办法,转向老爷子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就这么一个孙子,别做得太过了回头让自己后悔!”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老爷子梗着脖子没应声,但是火气明显比之前消减了不少。 这时候訾裕然走到了双兖边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别怕,马上就没事了。” 双兖一怔,訾裕然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爸,易青的死只是事故。”他敛起了笑道,“要怪也是怪我把她娶进了门,和言二没关系。” 老爷子颤着嘴唇看了他一眼。 老太太怨怪道,“当初她进门的时候,你可是点了头的。”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道,“那还不是因为这臭小子非她不娶,给我惹了那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