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顾氏和钟晴的钟府,竟分外宁静。 许氏管家手段利落,婆子们又有心讨好,因此不过三日,府中已被整修得焕然一新。 这日天气凉爽,云淡风清,钟素见园子里景致怡人,便起了念头请云氏去赏景。 因前一阵子天气不好,云氏也有十来天没出院子游玩了,这时钟素一请,竟也觉得很好,便笑盈盈地命去了。 府里的老祖宗要出来游玩,下人们自然要忙碌。先是吩咐人去清扫花园子里,又命人快快不要给池塘的鸳鸯和金鱼喂食——留着给主子们喂着玩,再有就是吩咐厨房里速速地做上几样软和点心送去花园子,防止主子们肚饿。一时间大小丫鬟都奔走起来了,恨不得人人多长一对手脚才好。 待云氏慢悠悠带着钟素到花园子时,各处都已准备好了。亭子里的石凳上都铺了锦垫,石桌上已放了一壶香茶、四样细点,亭子边的小火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开水。 见处处妥当,云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拉钟素坐在了身边:“嗯,还是你娘心细,知道把水煮在边上。若是你大娘呀,只会命丫头们从厨房拎开水,可是那样泡的茶就不烫了。” 钟素笑嘻嘻地喝了两口茶,仿佛自己也被夸奖了似的,忽地瞧见什么,又欣喜得站起身:“祖母,瞧那个攒盒里,放的是鸟食和鱼食不是?这下我真是沾了祖母的光!若是只有我一个呀,娘亲就不肯叫我喂鱼玩!” 未待云氏答话,钟素就乐滋滋地端起食盒,拈了几颗鱼食投进了水里。 金鱼们像是闻到了鱼食的香气,忽地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喁喁地去啄水面上飘着的几颗鱼食,鱼群挤得水面波光粼粼,格外有趣。钟素瞧得兴起,又捡了几颗鸟食抛在水面上,四只鸳鸯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轻摆红掌,吓得金鱼们四处逃窜。 “祖母!祖母!你瞧这些鸳鸯和鱼!” 瞧着钟素兴高采烈的样子,云氏格外舒心,看了片刻轻声道:“素素莫要把身子探出去,当心一个不稳掉下去了!” 钟素闻言吐了吐舌头:“知道啦。”边说边说把身子缩了回来。 谁知钟素还没坐稳,许氏就扶着锦瑟的手进了凉亭。钟素见到许氏,不禁偷偷拍了拍心口:幸好没被自家娘亲瞧见喂鱼,否则又要罚抄一百遍的静夜思了。 许氏进了凉亭无暇去理会钟素,眉头微皱地对云氏道:“母亲,顾家妹妹回来了。” 云氏听见这句,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哦?是伯爷去接回来的?” “奇就奇在这里,顾家妹妹是自己回来的,听说还带了一车的礼品,这会子正要往这里来呢。丫鬟来报,说是顾家妹妹要亲手将礼物交给母亲!” 这下子,不说是云氏了,连钟素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众人都是知道顾氏的,她仗着顾丞相深得圣恩,不论在钟家还是外头,向来是个专横跋扈的性子,从不让人的。平日别说是许氏了,就是国公府的女眷,她也是不怕的。 以前若是被“气得”回了顾家,没有钟准去接,她是不回的。不仅要钟准去接,还要钟准好声好气地去接,赔着笑脸去接。也正因为这样,往日里钟准每次接了顾氏回钟府,都要往绿浓院来上这么几日。 谁知这次顾氏竟自己回了钟府!不仅如此,她还带了一车的礼物回钟府!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竟还要来亲手给云氏送礼! 云氏像是被惊呆了,不住地揉着额角摇头:“我怎么竟有些头晕了,唉,想来是年纪大了,不经吓。” 一时间亭中众人都被逗得想笑——不经吓?老太太这话细细品来真是回味无穷,大夫人这副做派可不是反常得吓人么。 因顾氏行为反常,众人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思,只沉默地坐在亭中喝茶。草木清香,被阵阵凉风送在众人面前,闻着格外舒心,叶绿花红,被微风摇得轻轻摆动,显得格外可爱。可是众人都只像坐在佛堂参禅似的,面色一个赛一个的沉静。 顾氏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安静得诡异的场景。 谁知她好似没察觉到异常似的,满脸堆笑道:“给母亲请安!母亲,儿媳去了这几日,心里挂念家里挂念得紧,这不,昨日连夜收了许多礼带回家来呢!”说着一招手,珊瑚和绿玉捧着四个盒子上来了。 顾氏亲手打开珊瑚手中的盒子,笑着对云氏道:“这盒子里是圆参两支,灵芝两支,虽说年份只有五十年,可是这灵芝形体完整,圆参根须俱全,也勉强配送给母亲。”她说完对珊瑚点点头,珊瑚见了,立刻顺从地将盒子送在了目瞪口呆的翠鸟手里。 “这盒子里是二十年的圆参两支,阿胶一盒,许家姐姐有孕在身,用来补气补血是再好不过的了。绿玉,给锦瑟带回去。” 随着顾氏一声令下,绿玉又上前两步,将盒子递在了表情呆滞的锦瑟手里。 顾氏像是瞧不见众人脸上的讶异表情,仍旧在笑盈盈地说个不停:“母亲,如今许家姐姐有孕在身,叫儿媳好不惭愧。儿媳回去和娘亲商量了一番,自觉无能为伯爷分忧,因此带了个女子回来,想给伯爷做个偏房。”说到这里,顾氏提高了嗓音:“进来!” 话音未落,亭外忽地闪身进来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身形窈窕,约莫十八九岁,正是韶华之年,这时恭敬地垂着头,叫人瞧不清楚长相。 她头上梳着最寻常的如意髻,零星戴了几件金饰,身上穿了件普通的大红织花上襦和湖绿罗裙,打扮衣着只是寻常,瞧着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然而她的仪态却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行动时裙摆微动,行礼时身姿不摇,说话时的声音也是柔柔细细:“小女郭雯,给老祖宗请安,给伯夫人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饶是云氏见多识广,这时也不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嗯,是个乖顺的。抬起头来我瞧瞧。” 那女子闻言,微微抬起头来。便是这么一露面,顿时叫钟府花园子里的石榴芙蓉都失了颜色。 这女子生得当真是好! 若说钟晴是玫瑰,钟素是幽兰,那这个郭雯便是朱砂梅——既有朱砂的艳丽,又有寒梅的孤傲,当真令人见之忘俗,不得不叹。 “顾家妹妹方才说,这郭雯——”许氏疑心是自己方才听错了,忍不住发问。 顾氏仿佛毫无心机,坦诚地笑道:“这是我替伯爷寻的偏房。老太太,您瞧如何?” 云氏一时有些讶异,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微微点头:“人乖顺,生得也好,伺候伯爷,当得。”她早听说钟准近几日不安分了,如今有个新人进府收收心也好,总胜过出去鬼混,又混出什么不该有的大事来。 听了云氏这一句赞,顾氏仿佛三伏天连吃了十个冰碗子一般,舒心地笑了起来。 钟素见了亭中怪异的气氛和顾氏那完美的笑颜,顿时吓得汗毛倒竖起来。这时的顾氏在她心里,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此刻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顾氏素日里心眼当真比针尖还小。她是重活一世的,因此心里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于夫妇间的那些算计明白得很。 往日里,别说是替钟准寻偏房了,就是钟准往明媒正娶的、先进门的许氏这里多来两趟,顾氏都要捂着心口叫个两三天的心痛,随即就要向绿浓院找上几日的麻烦。 明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偏偏还是小姑娘做派,好不惹人笑话。 可是这时候,顾氏不说嫉妒了,脸上连一丝不快都无。相反地,她这会正笑得心无芥蒂,只差用玉管狼毫在脸上写上“贤良淑德”四个大字了。 这还是那个心胸狭窄的顾氏吗?! 许氏却没钟素那样惊讶,只目光沉沉地在顾氏和郭雯脸上来回打量,心中的念头早转了千百个。 这顾氏一招“一箭双雕”使得可真妙啊!她一声不吭地跑回娘家,原本是理亏的,若是传出去,难免要惹人非议,可是这时候她带了个女子回钟府,局面却截然不同了。 第一条,这“无理取闹”的名声就可以卸下了。钟准没去接顾氏,顾氏自己回来了,这是服软,也是贤良。再者,顾氏回府不是为了耍脾气,而是给钟准寻偏房去了;如今寻到了,她便回来了,和钟准没扯上半分关系,因此也没什么下不下面子的说法了。 第二条,顾氏一番做作反倒显得许氏“好妒”。如今许氏有孕了没法侍奉钟准,照理说是该替夫君解忧的,可是许氏却没有。相反地,顾氏明明自己可以侍奉钟准,却还是体贴地替夫君找了个美貌女子,方才瞧样子,那女子出身竟还不低——没听见顾氏开口就要的是偏房的位子么! 钟素发了一会的呆便回过了神,也早想到这两点了。这时见自家娘亲脸色不好,她忙轻轻扶住,在许氏肩上轻轻揉了两下,又微笑着道:“大娘,这女子瞧着倒很懂规矩,不知是哪里寻来的?” 这话倒不是钟素故意摆架子,那女子说得好听些是个偏房,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个妾,钟素身为伯府的正牌主子,问两句还是当得的。 听见钟素发问,顾氏笑盈盈地道:“好叫大姑娘知道,这女子是颍州郭家的女孩子,虽说是旁支的庶支出身,却也是受着郭家教养长大的。大娘敢保证,入咱们伯府还是够格的。” 这么说着,顾氏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些。哼,这个郭雯虽说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可是出身容貌无一不佳,任你们二房说破大天,她也是非进府不可的! 听见“颍州郭家”四个字,钟素忽地被震得晃了两晃:颍州郭家!郭容家的祖籍不正是在颍州么!这女子竟是郭容的什么堂姊妹,必定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她入钟府,定然要帮着顾氏兴风作浪,绝不只是为了单纯地做一个偏房。 想到这点,她瞧着郭雯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来者不善,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