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车子停回地道入口的宅子,他打开车门,左臂挡在车门上,小心地扶小鸾出来。 手下见到陆尚,报告着,“一切正常。” 陆尚松了一口气,也庆幸没有迟,“你们辛苦。”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换班。”其中一个手下提醒着。 陆尚知道,这条密道前房主为躲避战乱修建,如今汪先生入住,安保警卫竟把这周围十几间洋房全部侵占,军警轮流站岗看守,将汪公馆护卫得密不透风。幸亏警卫队中卧底有他的手下,今日刚好轮到他们值守,这才有机会偷取[青蚨计划]。 陆尚在下面接住穿裙子不方便行动的小鸾,密道口缓缓扣上,里面一团漆黑。他打开手电筒,拉着她朝汪公馆的方向轻轻走去,很快就到了岔路口。 “你先回去,帮我打掩护。”他挑眼向上看,为了他们美好的未来,不容一分差错。 “嗯,你小心。”她不舍得拉起他的手,最后感受一遍他的温度。 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她不舍的眼神和心迹,亦不舍得挠拨着她的手心。 一阵酥麻感传入她的脑,恨不得在他的怀中瘫软成棉花,理智却占了上风,抽出了手。 “等我。”这个承诺不是善意的谎言,是在他的计划内的。 [等我。]他的这两个字,她记在心里,记了一辈子。 小鸾身上的粉色长裙边角沾了灰,从储藏室中蹑脚走出,见没人,偷偷走上二楼,不想遇到张妈在拖洗地板,张妈挑眼应是看见了她,她忙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呵欠。 她回到屋,脱掉长裙,走上阳台,打算把上面的浮土抖干净。恰好听到汽车驶来的声音,“不好。”汪先生回来了。 小鸾赶紧回屋看钟表,五点一刻。 [务必要拖延汪先生进屋。]这是她必须要做的。否则,陆先生就会直接暴露。 跟着陆尚行动过几次,明白计划的重要性。早在车上,她就想好了对策。 汪先生有个知己女秘书叫旦旦,极其喜欢昙花。汪先生便叫家里的佣人种上了许多。 可惜白色昙花花期太短,又常在夜间开放,汪先生与她又不常来上海,便很少见。 小鸾打开衣柜抓起易鸣带给她的和服,披在身上,穿着拖鞋,就冲出了大门。正见到旦旦秘书扶着一脸疲态的汪先生下了车。 虽是中夏,清晨五点的太阳还被压制在天际线下面,有些蒙蒙黑。 她晃着胳膊,冲他们喊,“汪先生,旦小姐。”然后天真地小跑过去。 “真是你们!”小鸾惊喜得合不拢嘴。 上次他们来是一月前,那时她还躺在床侧,扶着墙冲旦小姐温婉一笑。 “昙花开了告诉我。”旦小姐离开时对小鸾说过。 “昙花夜里开了。”她拉起旦小姐的手朝花丛走去。 汪先生是政要第一人,对这位旦秘书颇为喜爱,便也一同跟去观看。 “夜过了,昙花谢了。”旦小姐盯着闭拢低垂的白色长骨朵怅然。 汪先生并不避讳地拢过她的肩,“夜里,还会再开。” “它的花期如此短,又偏偏开放在夜间,谁能看见呢?”这句话说的是昙花,可听的人不同,涵义便不同了。 对于旦小姐,与汪先生有忘年之交,岂不是昙花一现。 对于汪先生,几近六十耳顺之年,在日本人下面经营汉奸政府,岂不是如中华黑暗夜中的昙花。 对于苏小鸾,切肤感到命运的不可操纵,害怕陆先生就如她人生中的昙花。 三人伫立许久,直至太阳顶出了头,黄白的光斜射到花坛的白石,照出白斑。 此刻的陆尚放回了文件,销毁了鞋印,借着蒙蒙亮的初阳光线返回储藏室,合上地道口,挂上锁,用手捂着,死死压上。又从窗台外面取来一些尘土,撒在锁上,吹匀,再小心地把地板擦拭干净。 张妈爬楼梯的脚步声已经上了三楼或者是四楼。 陆尚也倒入了汪小姐套间的沙发,回味着齿间留有她的余香,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他感觉有人为他盖上了薄毯,展平他额间的褶皱。 汪兰叹了口气,小时候,我跟着你跑,你来保护我。 现在,由我来保护你。 “进去吧。”旦秘书扶着汪先生,后面跟着几个警卫保镖,入了汪公馆。 小鸾余光剽到墙上高挂的钟,已是五时四十。 她大呼一口气。 一拿到[青蚨计划],久美子便当机立断,一个人连夜赶回了延安,向组织将上海近些年所有的情报信息做了一个详细的汇报和整理。 “什么?林月白还没有撤退?”美子焦急地踱着脚向上级请示,“请求给予保护,务必保护他的安全,他是山风和牡丹的儿子。”山风将月白托付给她,她必须要完成战友的最后嘱托。 她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亦是一个可怜人。这些年,为了抗日事业,她放弃了自尊,放弃了原则,还舍弃了个人的爱情与婚姻。 自从山风去世,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军统的势力开始赛过中统。国民政府也适时更换了机关职能,中统对内,军统对外。 军统收到[青蚨计划]完整详细的加密电文,[鸦片]二字刺激了重庆军事委员会。眼下,不只日本人缺乏军费,国军一样捉襟见肘。打仗打的不是军事实力,而是经济财务。 所以,军统策划了重大的行动。 局促的地下室,碧微劝着月白,“我思虑再三,张奇今在七十六,他的话不可尽信。应听从美子的命令,撤回根据地再做打算。” “那可是一列车的鸦片,残害中国人的毒.药。”月白急于革命立功的心态被碧微看在眼中。 “我知你,但也要安全第一。”碧微有强烈的预感,“焉知不是圈套?” “整个上海军统的人都会出动,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我亦知你是担心我。”月白与碧微四目对视。 “我会掩护你的。”碧微顺着他的心思,月白想要的,她都会给。 “有你懂我,死而无憾。”他拥她入怀。 几日后,汪公馆,张妈边喊边上楼敲响了小鸾的门,“苏小姐,苏小姐。” 小鸾打开门,“张妈,什么事这么急。” “门口来了一个挂着日章旗的车,说要接你回去。”张妈说的有点急,不免咳嗽了起来。她赶紧拍了拍张妈的背,“劳烦叫他们等一等,我收拾下东西。” “好嘞。”张妈下了楼,与车上的日军官士兵说着。 小鸾踮脚从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车上坐的正是他,易鸣,他来了,亲自来接她了。她浑身一个哆嗦,夏日的肌肤瞬间感觉冻了一层霜。 “这么快,怎么办?”她的伤愈合了,被接回宪兵部,等待她的是什么。 审讯?囚禁? 日军宪兵部,自从上次她掩护陆先生偷窃资料,安保警卫又加强了。 若陆先生来就她,那就是自投罗网。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逃跑,她要逃跑,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不会成功,也要一试。 那个地道?不行,入口在一层,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幸好,她住的是汪公馆靠北的二楼的房间,对着后花园。她匆忙换上便捷的裤装,攀爬上阳台的栏杆,六七米的高度,即便下面是铺被好的草坪,她还是怕了。 但想起陆先生,她又勇敢了,闭上眼,侧身一跃,肩膀着地。 “啊!”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从高处落下,角度并不好,胸口新愈合的伤口似乎有撕裂,她能感到鲜血在渗出。 她捂着胸口,拖着有些崴的脚,快速隐藏在了一个高大的乔木后面。 小鸾住在汪公馆几月,闲来倒是记熟了周围的警卫换班的时间和盲区。 她就在这附近的巷道中跑,湿热的风吹不透她的衣衫,闷起一层水雾汗珠,肌肤被滋润得越发红润水嫩起来。 她隐约听得身后杂乱的追赶声,“不会吧,这么快。”她焦着地向前跑,铿锵有着韵律的军靴声宛如锤子,一下下重创着自己的心。 外伤加上内伤,毒毒的太阳暴晒着,她开始力不从心,踉跄着跌倒,然后努力地爬起。 那颗子弹已经还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要追着她。 身后的脚步声又近了,除了熟悉的脚步声,入耳的只剩下树上的知了声声叫着热啊热啊。 直到第二次跌倒,她想了千百遍的陆先生,还是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爬起来。 再抬眼,便是一双锃亮的棕色凉皮靴,她整个身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她不想爬起来,只能无奈地捶打着地面。 面前的阴影小了,他却离她更近了,易鸣蹲下了身。 “为什么要逃呢?” 她倔强地扭过头。 “你明明知道,你逃不掉。” 她依旧不发一言。 他轻柔地抱起颤抖的她,拍打着身上沾上的灰土,视线最终停留下她的胸口。 “渗出了血了,还记得吗?这是你为我流的血。” 他掏出她为他绣着蓝色月牙的丝帕压向她的胸口,下一秒,就被他打横抱起。 “千代,我们回家。”他嘴角轻蔑一笑,擦着她小巧的耳廓,“从前你是谁我不在乎,今后你只能是我的,我的妻,我的女。” 绝望,苏小鸾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这一刻,她甚至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