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七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1 / 1)夙雪首页

宋陌为骆王看诊,问脉之后去抓了药,又亲自熬好呈给骆王,看着骆王将药服下,方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曾在沧延宫中为医多年的他,自是深谙其理。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内有外戚,外有权臣,骆王作为一国之君,身下王位遭多少人觊觎,可想而知。之所以中梦阑殇之毒,定是有人蓄意所致。他为人本分,一心济世,不善捭阖,自不知是谁所为,却清楚这个君主当下的处境,众矢所指,宫墙内外皆虎视眈眈,保不齐会有人在汤药中做手脚。正因如此,他只有亲手将药熬好,再亲眼看着药汁进到骆王口中,方可放心。  “寡人正好无事,爱卿不妨陪寡人叙叙话。”知他是个老实人,骆王特意将他留下,在文书阁聊起了不曾向外人道过的家常。  君王未着龙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轻裘缓带,舒然斜倚在榻上,退去一贯的威严,平添了几分随意。  他问起了宋陌的过往,宋陌心中一颤,刻意不提沧延之事,只道他师从名医,起初在沧延境内开医馆,后来梦华攻入中原,战火纷飞,他便到了骆国,之后被召入太医院,成为了现下的冯宣。  “这么说,爱卿也曾四处流离,有何见闻,说给寡人听听。”虽年已不惑,沉浮数载,君主的眼睛却是明亮如寒刃,丝毫没有含尽沧桑的淡然疲惫。目光直如两道锋锐,鹰隼般审视着跪坐于地的医者,仿佛要将他的内心看个透彻。  “见闻······这个······臣一心行医,对于歧黄之术以外的事······不甚了了。”感受到目光的逼视,宋陌额头微微冒出冷汗,“······不过,身为医者,臣倒是觉得,那些因战火而颠沛流离的百姓可怜得很······”  “这样啊,”骆王语气怅然,锐亮的眸中却闪过一丝兴味,“寡人不过体察些民情罢了,你为何如此紧张?”  “这个······是······”宋陌骇然,语无伦次,“臣、臣惶恐,臣该死!臣······臣······”  不知该如何解释,宋陌期期艾艾半晌,却未觉察骆王不知何时从榻上站起。待他抬首,君王已如朗峰般立于窗前。  “爱卿即将自己的事道予寡人,不知可有兴致听寡人一叙?”骆王背对着他,习惯性地仰望天际。  身为君王,既如此说,臣子哪有不愿之理?  他启唇,将经年的一切缓缓道来。从王储到国君,涡旋纵横,步步为营。直至如今,纵染血无数,最令他愧疚的,却并非那些枉死的刀下之魂,而是那段最如刻骨,却余恨万载,欠下一世情债的孽缘。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骆王慨叹万千,“长亭一别,寡人知道她还活着,知道望月宫的那个宫主,就是她。”  “可寡人与她,终是属于两个天地,便不去见她,也不敢见她。”眸中隐隐泛起泪光,称得如冷亮如锐的眼睛越发明亮,却不咄咄逼人,而是覆上浓浓忧伤,“未曾想,城外长亭的一别,终成了永别······”  “医者父母心。爱卿悬壶济世多年,寡人与你比起来,却是肮脏得很呢!”背对医者的面上泛起苦笑,骆王自嘲道。  “寡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爱卿务必答应。”骆王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医者,双膝一屈,竟是“扑通”跪倒在地。  “君上使不得,使不得啊!”宋陌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威严自持,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竟然在自己面前下跪,“君上快快请起,此番太折煞微臣了!臣受不起,受不起啊!”  “梦华圣上残暴无道,国势已成倾颓之势;寡人又行将就木,骆国临难之日渐近。这些,寡人就算不言,爱卿心里也必定明了。”无视宋陌的搀扶,骆王始终不曾起身,“爱卿答应寡人,不论天下局势如何,都请爱卿照顾好吟曦。她是阿瑾的骨血,寡人既已愧对她的生母,便不能再愧对于她!”  “君上这是做什么?”见他不肯起身,宋陌慌乱劝道,“君上的旨意,臣定当遵从。还请君上起来,若让别人看到,定会弹劾臣欺君的!”  “寡人一生杀戮无数,踩着尸山换来国君之位,却从不后悔,更死而无憾。”见他允诺,骆王终于站起,缓缓吐了口气,平复心绪,“唯一惋惜的,却是不能与阿瑾琴瑟和鸣。”  “情之一字,萧萧古今。负之一意,堪堪其殒。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啊······”骆王长长叹息,明亮的眸子竟现出从未有过的疲惫,“小女的病,唯有爱卿此番医术方可救治。还请爱卿尽心竭力,让阿瑾的血脉延续下去。”    回到幽兰苑的路上,宋陌五味杂陈,心绪难平。  世人皆言帝王多薄情,当年一场夺嫡之争掀起无数血雨腥风,而与骆子彦继位后的所作所为相较而言,纵然望其项背,却终不可及。  帝王之欢,当雨露均洒。却不想弱水三千,仍能取之一瓢。  是该感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相思相望不相亲,明月不谙离恨苦?  他径自慨叹,略有失神。打开幽兰苑的大门,竟差点撞上急得来回踱步的人。  宫中人皆望风循势,自从飞雪遭到责斥,幽兰苑便门庭冷落。确定不是吴昭仪,宋陌定睛看去,不禁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面前的人穿着飞雪的衣裙,一双眸子明亮如秋水,眼帘翕合间如扶柳剪开一汪碧波,清澈纯然,正是飞雪从御奴苑带回的宫女蝉儿。  只见她水嫩的面庞满是焦急,一见到宋陌,微颦的双眉顿时延展开来,双手迅速比划着什么,当下便把宋陌看懵了。  见他不明所以,她只得指了指江麟房间的位置,一把拽起宋陌衣袖朝所指方向走去。  莫非少主和飞雪姑娘出了什么事?想到此处,被蝉儿拽着的宋陌不禁小跑两步,走在蝉儿前面催促:“快,快走!”    江麟坐在榻旁,凝视榻上昏睡着的少女,心中满是担忧。余光瞥见宋陌把脉的手从纤细手腕上放下,连忙问道:“宋大夫,怎么样,雪儿有没有事?”  “哎······”宋陌叹气,摇了摇头,“少主,我不在幽兰苑的时辰里,飞雪姑娘有没有受寒?”  “昨日我昏睡了一整日,待夜里醒来,出去寻她,发现她睡在窗下,淋了雨。”江麟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一切,思忖道,“当时她像受了惊吓一样,大叫着拿着剑胡乱挥砍。”  后来他将她抱进来,那个少女便睡倒在他身旁。本以为就此无事,谁知夜里江麟感到怀里的那个身子越发滚烫起来,忙抬手去拭她额头,才发觉她竟发起热来。  “她以前从不发热的。”江麟焦急万分,回想之前飞雪每次寒毒发作都是全身冰冷,现下烧得像个火炉,令他更加担心。  “她发热是因染了风寒。”宋陌解释道,沉稳神色中布满疑问,“可从脉象上看,她除伤寒之外,筋骨像是受了创伤,却又是怎么回事?”  江麟闻言,转而看向蝉儿。蝉儿见那双冷峻的眸子望向自己,越发显得整个人犹如冰刻,连忙低下头,面上满是惊恐与愧疚,一副怯怯的模样。  “不怪你。”虽是宽慰,语气却是淡漠疏冷,江麟不再看她,继续垂首望着榻上的少女,那般深深的凝视,仿佛要将那张苍白的容颜刻进心里,“可有办法退热?”  “伤寒是常见病症,并不难治愈。喝了药,发了汗就能退热。”宋陌胸有成竹,语气却随即变得踌躇,“只是······这病于寻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飞雪姑娘身有寒疾,再受了秋寒,可就受罪得很······”  此话一出,江麟双眸猛地一沉,半掩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直至攥得指节咯咯作响,令人听了心中一紧。  “少主无须担心,飞雪姑娘总会好的。”知道他在心疼,宋陌后悔方才说了那句话,“我不过想说,以后莫再让飞雪姑娘受寒了。”  “我知道。”江麟眸中覆上一抹黯色,面容沉郁,缓缓站起身来,双腿却猛地一痛,使他重新坐倒在榻上。  “少主!”宋陌一惊,连忙俯身去查看。猜测到是旧伤复发,撩起衣袍,轻轻揉捏小腿。江麟紧紧咬住牙,额上冷汗簌簌而下。  “骆国潮湿,少主的腿受过伤,怕是要遭罪了。”宋陌叹息道,“雨雪天时生些火,驱驱湿气,会好受些。”  “无妨。”从紧咬的牙间挤出两字,江麟痛苦喘息,侧身看向飞雪,“能和她一起承受痛苦,也好。”  知道吗,能和你承受同样的痛,我好心安啊······我还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呢!  沧延殿内,自己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语成谶,明是诅咒,却甘之如饴。  “劳烦宋大夫去打些热水,”碍于腿伤不易走动,江麟只好道,“雪儿背上都是瘀伤,必须将淤血化开······”  一语出,蝉儿已跑着去准备热水。宋陌退下江麟衣衫,查看江麟伤势。不知用了什么药,不过两个日夜,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竟已愈合大半,宋陌满心疑虑,却并不多问,嘱咐一些要好好休养之类的话,便起身去煎药。  “少主,”走了几步,蓦地想起什么,宋陌转身叮嘱,“依少主所言,飞雪姑娘昨夜之举,像是受了莫大刺激。眼下她神智脆弱,少主务必切记,恢复之前,切莫再让她受任何惊吓了。”    蝉儿自幼便在御奴苑做活,手脚麻利得很,很快便将热水端来。心知飞雪的伤是因自己而来,不免内疚,想要在旁帮忙,却被江麟拒绝。  “去帮宋大夫吧,”江麟淡淡道,神情冷漠,“他在骆王那里忙了两日,想必也累得狠了。”  知道他性格疏离,蝉儿并不介意,蹲身行礼。怕吵到榻上睡着的人,将脚步放轻,掩门走了出去。    房间内陷入寂静,只余少女轻不可闻的喘息声。  随即有水花飞溅的泠泠声响起。江麟拧干布巾,慢慢将盖在少女背处的锦被掀开,退下中衣,露出背后的一片青紫。  淤青从肩头蔓延至腰际,连绵成片,在如凝脂般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条长长的、横亘整个背部的伤痕。  那是上次被望月宫弟子所伤,留下的深深鞭痕。望月宫的银鞭绝非普通软兵可比,舞之如电光呼啸,银练所及处摧枯拉朽,虽是一条鞭子,却连尖利刀剑也难抵挡,威力可想而知。  这一鞭击在飞雪背上,伤口深可见骨。还未完全愈合,便又遭杖打,皮肉绽开,再度严重起来。更有鲜血渗出,染上雪白衣衫,刺目殷红。  望着那一片惨不忍睹,江麟拿着热巾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靠近,待离那片淤青只有一分,却触电般缩回了手。  她一定会痛。这样想着,他越发不忍。可有伤不治,岂非成了讳疾忌医?  屏息凝神,将手再次靠近。热得发烫的布巾终于覆上瘀伤,意料之中的,昏睡的少女直接被痛醒。  蓦地发出一声嘤咛,少女细眉颦蹙,朦胧的眸子轻轻睁开,正对上一张关切万分的面庞,冷峻如冰峭,眉宇间凝满沧桑。薄唇寒眸,本是一副无情相,却含着快要溢出的温柔。  “雪儿······”纵然痛如锥心,江麟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丝笑意,越发称得那张俊颜宛如神祇。他唤着她的名字,修长手指轻轻抚摸柔软的面颊。  “啊!”本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少女却如见到恶人一般,仿佛面前是一个食人猛兽,随时要将自己吞噬。  “雪儿,是我!”见她如不认识自己一般,江麟一惊,拿住她因惊惧而胡乱挥舞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看清楚,是我!”  “啊······啊······”手腕被人握住,飞雪更为惊恐,用力挣扎,想要挣脱钳制。奈何对方手指犹如铁钳,牢牢将手腕扣住,不让她有任何动弹。  江麟将手握得越紧,飞雪便越是挣扎;飞雪越是挣扎,江麟便只能将手握得更紧。腕骨疼痛欲裂,直如要被捏碎一般,痛感慢慢扩散,袭至全身,使得她越发恐惧。  凝雪般的皓腕泛起道道红痕,江麟终是不忍,只好将她放开。失去了钳制,仿佛在快要将自己淹没的洪流中看到一棵稻草,要拼命抓住,飞雪用尽全身力气向后退去。睡榻本不宽敞,她很快便退到角落,受伤的背部猛地撞上床壁。  “小心!”江麟惊呼,却已是不及。少女痛得贝齿紧咬,直到咬破嘴唇,流出血来,显得毫无血色的唇瓣鲜艳欲滴,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尤为醒目。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她流下眼泪,泪水淌过被掌掴的双颊,火辣辣的痛,使她不敢用手碰触。  任凭眼泪肆意纵横,她瑟缩在床角,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因要处理瘀伤,身上只余一件小衣,嶙峋病骨因啜泣而轻颤,仿佛难以承受病弱的身子,随时都会支离。  江麟怔怔看着角落里小小的一团,仿佛有利刃从心中穿过,透体而出。许久,僵直麻木的身子动了一动,他缓缓抬起手,递向床角的少女。  “雪儿不怕,我是振天。”他柔声道,“角落里凉,坐过来,我给你看伤。”  振天,他一直厌恶自己的字。封储君,江山湮寂;称王侯,宁有种乎?怀璧其罪,他本无心夺嫡,却因天赋异禀被予东宫之位,付出母妃遭人毒杀的代价,王朝却毁于一旦。之后,成为各方势力诛之后快的余孽,占据一方荒芜之地,重启山林。  鲜衣怒马,称霸一方,还是筚路蓝缕,落草为寇?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振兴天下,似乎只是一个玩笑。  背负肮脏之前,便已背负一个自嘲般的名字,他厌弃这个字,更厌弃自己这个人。  可当这个如雪般的少女唤着他的字时,禁忌般的存在,却那样甘之如饴。煦风过处,融了冰封,染了荒原。  “雪儿,我是振天。”他轻哄,神色温柔而宠溺,消融冰峭般的棱角,“来。”  终是无法从冷峻的面容上看出恶意,望着那双眼眸中闪烁的星辰,飞雪慢慢抬起手臂,将自己纤弱的手放到对方掌心里。  怕牵动她的伤口,江麟并不拉拽。飞雪慢慢挪向他,待扑进他怀里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用热巾帮她轻敷背后的青紫,少女如一只白兔一般,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手臂,纵然再痛,却咬牙忍住,一动不动。  端来宋陌送来的药,生怕将咬破的唇瓣烫痛,江麟用汤匙舀起,放在嘴边轻吹,又用唇试了下,待药不太烫时,方喂至飞雪唇边。  “已经不烫了,”见飞雪盯着浓得发黑的药汁不敢下口,他轻哄道,“有些苦,忍一忍就好了。”  他言语不多,说话向来言简意赅。着实没有创意的哄慰,但飞雪却极为受用,当下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  扶她重新躺下,待少女因药力沉沉睡去,江麟深深望着那张病容,再也移不开视线。  “我昏睡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指背轻拂过面颊上的指痕,江麟方敢问出口。  少女径自沉睡,完全不理会自己身旁的伤心人。  俯身,无情薄唇含尽万千怜惜,吻上她的眉心,又吻过鬓发,发间散发出的淡淡兰香,是对这个伤心人唯一的答复。    之后的几天,宫中之人上至王后长公主,下至洒扫宫巷的宫人,都会看到一种令人错愕不已的景象。  清丽淑然的吟曦公主,文静平和的吟曦公主,居然在宫中到处疯跑,状若疯癫,毫无帝姬应有的半分端然。  而她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个人,众人认得,那是因前日刺伤明家公子而被下狱,却又被赦免的侍卫莫寒。  似不放心公主,侍卫在后面一直追着跑;却又怕吓到她,不敢将她捉住,只是在后面跟着。  吟曦公主缠绵病榻,又受了伤,身量明显清瘦许多,身上穿的衣裙更显宽大,直拖到地上。加之因病脚步蹒跚,一不留神便会被绊到,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却见身后侍卫身形一闪,未看清他如何出手,便已将公主扶稳在怀里。  “生得俊朗无匹,偏偏看上个疯子!”长公主见了,满脸不屑,“幽兰苑的人都这么有病!”  “公主何必置气,”一旁芷薇劝道,“生得好看又如何?莫寒不过一个侍卫,吟曦公主纵然疯了,也算是他高攀。”  “她有什么好?”长公主跺脚,“变成疯子都有人喜欢!”  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过眼的吟曦公主,纵然疯癫,面上却总是带着一种伤然。有时跑得累了,会蜷缩在角落,默默流泪,哭得万分委屈。侍卫便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哄几句,之后在人们的鄙夷目光中,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幽兰苑。  起初飞雪只是在后宫疯跑,后来竟跑到了前朝。  下了早朝,众臣从长安殿鱼贯而出,飞雪一不留神便撞在一个大臣身上,孱弱的身子弱柳扶风般摔倒在地。  “雪儿!”江麟连忙上前,“摔疼了没?”  其他大臣见此,一脸蔑视,窃窃私语:“雪儿······他倒唤得亲切。君上都没唤过吟曦公主小字,他算什么东西!”  “你还把她当公主?”旁边的大臣道,“君上眼里早就没这个女儿了!和侍卫私通,不将她逐出宫去,已算宽仁了!”  “两个下贱胚子,倒也配!”    久经朝堂,见风使舵已是家常便饭。见国君轻视这个女儿,很快便有人出言弹劾,搏王后和长公主一笑,望风归顺明家,以得明允淳赏识重用。  “禀君上,依照宫规,后宫不得干政。吟曦公主身为帝姬,应待字闺中,跑到前殿来,着实不妥啊!”有人将宫规搬了出来,试图令骆王动容。投靠明家的大好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骆王面容阴沉,威严自持中透着不悦:“传寡人旨意,从即日起,幽禁吟曦公主,以正宫规!”  语罢袖袍一甩,不等其他大臣谏言,便愤然而去。    弦雅阁内,吴昭仪斜倚在棋盘前对弈,目光不时瞥向对面的君王。  “君上,君上,”一子落下,君王半晌没有反应,她出言提醒,“您输了。”  柔媚的声音让骆王从沉思中惊醒,垂首看了一眼棋局,嘴角莫名牵起苦笑。  “君上像是有心事,不妨说给臣妾听听。憋在心里,会伤龙体的。”她出身市井,并非名门闺秀,若论琴艺,作为第一琴师,骆国无人与之相较,可论对弈,她却连棋谱都没看过。直到后来被骆王召幸,成为宠妃,不时受其指点,方有所了解。  骆王识兵法,善谋略。棋艺如她,每次都是早早败下阵来,这回却赢了一局,着实令人不可思议。  “人生如棋,局局新啊!”看着棋盘上的残局,骆王感慨,“身为一国之君,如今却连乌合之众都敢抚寡人逆鳞!”  原来是因朝堂之事。吴昭仪顿时了然,起身为骆王斟了杯茶,“一群纸老虎罢了,竟拿些条条框框唬人,君上何必挂怀?如今天下多才俊,那些迂腐老臣,让他们走人就是。”  知她不拘礼节,骆王淡淡一笑。神色只是舒缓了一瞬,便又凝重起来。  “君上消消气,不如让臣妾为您弹一曲如何?”吴昭仪在他身旁坐下,问道。  “爱妃不说,寡人倒是忘了。”骆王却是所答非所问,不理会吴昭仪眼中的疑虑,吩咐内侍,“去将琴取来。”  内侍不敢怠慢,小跑着去了。没过多久便从文书阁折返回来,怀里抱着一物,被锦缎遮盖着,颇为神秘。  已知是古琴,并无甚稀奇。吴昭仪一脸不以为然,随手掀开绸缎,一声轻呼随口而出。  紫檀木的琴身,入手轻巧,一看便知是被精心雕琢。雕工精细,右上处雕有芳枝桃李,叙叙如生,呼之欲出。  抬手轻拨琴弦,只是轻轻一探,琴声空灵,古淡恬远,余音绕梁,绵绵不绝。  “君上,”吴昭仪一时迟疑,“这琴太过贵重,臣妾不能收。”  “你是寡人的爱妃,寡人予你此琴,为何不能收?”骆王面有不悦,“最好的琴师,当配最好的琴。世之常理,收着便是,谈何能否作甚?”  “上次寡人来你这里,无端恼怒,害你弹断了琴弦。”见吴昭仪神色局促,骆王方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将语气放缓,“这琴就当是赔给你的,收着吧。”  不过弹断根弦,早就续好了,琴好端端摆在一旁案上,一眼便可瞧见。骆王却说要赔她琴,吴昭仪不解,但见方才恼怒神色,不敢再触怒他,便只得将琴收下。  “秋意渐浓,芙蓉湖的菡萏快萎了,君上该考虑泛舟之事了。”待骆王神色和缓,吴昭仪无端提起此事,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君上有两位公主,当享天伦之乐。眼下却势成水火,让外臣见了,岂不是要结党营私,趁机找空子钻?”  朝中局势,她略有了然,知晓骆王为何烦忧,便句句说到他心坎上:“朝堂之事,臣妾略知一二,却知祸起萧墙。毕竟血浓于水,这般势不两立,总是不好。”  “君上不如与两位帝姬一起,泛舟赏荷。”她提议,“菡萏嫣然,让人望之一舒。赏景叙家常,过节说不定就消了。”  “爱妃此举,倒是高风亮节。”骆王淡淡道,“如此,委屈爱妃了。”  “荷花年年有,少看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吴昭仪不以为然,“倒是君上,家事便是国事,万不可大意了。”  只怕,他再也不能陪她赏荷了。  想及此处,骆王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黯色。  来年菡萏香销时,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骆王离开后,尚宫韵儿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谨慎如她,不禁问道:“娘娘与吟曦公主走得近,君上本就不悦,为何还如此说?”  一旁的心腹琴儿却是大咧咧:“长公主与吟曦公主,哪个不是公主?打断骨头连着筋,岂能说扔就扔?君上下旨软禁吟曦公主,大门从外一锁,吟曦公主出不来,为难公主的人也进不去,表面看是责罚,实则是为护其周全。你在宫里待这么多年,连这也看不明白?”  “就你话多!”吴昭仪没好气地斥道。  她的两个心腹侍女,琴儿和韵儿,一个活泼,一个内敛。琴儿不拘小节如她,脾气倒是相投,却未免口不择言;韵儿性格温和,平易近人,中规中矩,却太过墨守成规,不善思忖。  两人一起共事,琴儿在韵儿身旁多做提点,韵儿看着琴儿不惹是生非。两相互补,倒也相映成趣。  “藕断丝连,都是君上的骨血啊······”看着两人,吴昭仪淡淡一笑,一抹酸涩浮上唇畔,“吟曦那孩子也可怜,能拽,就拽一把吧!”  “之后的路,便要看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