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二章 一醉纸鸢(1 / 1)夙雪首页

芜城城外,百里荒原,十里渡。  不大的渡口,也算不上要塞,却为连接芜江两岸的咽喉。加之芜江江水直通城门护城河,为芜城水源,占尽地利人和,因自骆人繁衍于此,便一直由重兵把守,只因骆国气候湿潮,常年雨雪,雨水量大,一旦溃堤,方圆千里即被淹没,而所有乘船渡至江北的人,都要一一排查,却是为防有人在水中放毒,欲行不轨。  骆国与江越接壤,以明洞天险相隔,界限分明。骆人经营百年,避世处安,是以富庶祥乐,国民安泰。而江越虽烟雨怡人,相比于骆地,却是贫廖,加之山匪纵肆,粮田家当几经劫掠,便所剩无几。人们无以为继,索性来到骆地以求一隅相安。而来到芜城谋生之人,虽并非全部,但也如过江之鲫,不在少计。  一年前,柳靖瑜退居江越,坐镇一方。那个被皇兄逐下皇位的皇子,文儒彬彬,纤骨弱质,怎么看都像个羸弱书生,倒与传说中的懦弱不堪之态颇为切合,人们起初便当只他是失意的贬黜之人,只道这荒凉地又来了个倒霉的新主子,不甚在意。谁知这江越王虽平日深居简出,不涉朝政,却有识人用人之才,刚在王宫落了脚,便封崔文正为相,又封萧治为上将军,官拜太尉。登位大典时,所有授官之人皆为曾在梦华为官,却难展抱负,致仕坎坷之人,此番得以重用,不免感激,因而为朝兢兢业业,殚思极虑。一载以来,原本的贫壤之地加以经营,竟是日见兴盛,耕织百工各司其职,连一向冷清的大小街市,竟也愈发熙攘起来。  江越人得以安居乐业,奔走他乡之人便少了许多,便连向来拥杂鼎沸的渡口,也冷清了下来。  荒原的月夜,幽冷,广寂,旷远。一叶扁舟系于渡头,随风微微摇曳,一如多舛的命途,沉浮而漂泊。  初雪下了一日,便不再落。融化的雪水不及浸润荒泽,便结为霜凝,覆于那片荒凉,平添了几分冷彻。  朔风呼啸,如孤狼哀嚎,凄厉不绝。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悚然,巡夜的兵士皆不由打了个寒颤,呵着热气搓着手背,继而抖擞精神巡视四周。虽不敢有怠慢,可那本该整齐的队伍,却显得松散而凌乱。  寒冷的冬夜,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凝成了冰。军中最大的主账里,却是暖香袭人,笙歌不绝。  软榻之上倚着一个男子,膀阔腰圆,身形高大。一身戎装穿在身上,片片铠甲在烛火映照下光彩夺目,却不甚凛然,倒是那突显出来的腹部,因饮了酒而又鼓胀了几分。  左右臂中各拥着一名女子,一个向他手里的空杯中斟酒,另一个则细心地为他捏着肩。而榻前不远处,花花柳柳目不暇接,抚琴的,鼓瑟的,曼舞的,吹笙的,形形色色,仪态万千,环肥燕瘦,不尽相同,衣袖盈缕,姹紫嫣红,却是各地藩属进献给明家的胡姬。  而迷醉于缕缕香气中的将军,正是镇国公明允淳之弟——明允沣。  “将军,干!”怀中的女子向他举杯,眸光潋滟,妩媚动人,单是那颦笑间的一个低低婉转,便蕴了万千风致,令人心荡神驰。  “好,好!哈哈······”明允沣举杯,一饮而尽,正因美酒的醇烈砸着嘴,却见面前美人白皙的面颊已然因酒的力道泛起红晕,掩袖轻咳,不由大笑,“这胡女生得妖艳貌美,性子也是这般豪烈,果然合本将军的心意啊,哈哈!”  此次进贡的胡女虽姿容不凡,却是全部被送进了明府。本以为明允淳只会将些挑剩下的货色留给自己,谁知兄长却是慷慨,千挑万选出的歌姬舞女,个个皆为极品,却一个不要,尽数送至自己军中,着实令垂涎的他笑得合不拢嘴。  “本将军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兑现承诺,自怀中掏出一把金银,明允淳随手抛出,“赏你们的,还不快拿着?”  “我的我的······”金子银锭抛了一地,泛着灿灿的光,那群胡姬一拥而上,疯狂争抢起来,直扯得衣衫滑落,鬂钗不整,“这是我的,不许你抢······”  “哈哈哈!”明允淳声如洪钟,笑得更为酣畅,正欣赏着眼前的好戏,眼角却瞥见一身褐红铠甲的副将走了进来。    “什么事?”手一挥,拥在榻前的胡女立刻停止了抢夺,无声退开,让出一条路来。显是大好的兴致被搅扰,明允沣走上前,一脸不悦地问。  呀呀呀······  满室香艳一览无余,副将面上一红,心中感慨不已。听得问话,回过神来,躬身禀报:“禀、禀将军,营外来了一行人,说是要见将军,已被守卫拦下了。”  “大冷天的,又是夜里,谁会来这等荒凉地?”要说此事也着实稀奇,明允沣不由一愣,“都是些什么人?”  “是名公子,身边跟着三个俾仆,牵着辆马车。”  “不过几个流民,直接打发了便是。”今年的雪来得早,想必又会有一场天灾,明允沣不耐,转身在胡女的簇拥下走回榻旁坐下,“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向我禀报。赈济灾民,你真当我是活神仙了不成?”  “是。”副将领命退下,帐中又恢复了起初的靡乐艳舞。只是不多时,却又见那副将入得帐中。  “那几人执意要见将军,说是吟曦公主銮驾,让将军务必亲迎。”副将面露难色,犹豫着道,“末将看那公子穿着谈吐皆是不俗,显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许是宫里的人也说不定······”  “吟曦公主?哈······”明允沣只觉得可笑,“那野种自不量力惹了朝臣,被关在宫中思过。别说出城,就是连自己寝宫也踏不出半步。这荒郊野外,又哪里来的什么吟曦公主?”  “上次她在册封礼上被人掳走,后又被明程那小子看了身子,失了清誉。不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还让那小贱种到处乱跑,莫不是他老子嫌事闹得不够大,疯了不成?”看着自己副手木头木脑唯唯诺诺的样子,明允沣怒从心起,不由斥道,“亏你当了这么多年副将,杀敌统兵一概不行,光管粮草有个屁用?我养的是兵,不是一群饭桶!”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却是越骂越气:“每次有灾民来到营前,你都放他们进来。那些贱民看着可怜,最后还不是将军粮抢了个光?要不是兄长担着,这么大罪你我扛得起?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长脑子?”  “居然拿吟曦公主当幌子,我看他们是活腻了!”骂过之后仍不解气,明允淳愤愤道,“把他们赶走,再胡搅蛮缠,就全给我杀了!”  “是是是!”满脸横肉的将军发起怒来着实骇人,副将忙一跌声地道。不敢抬头看那张满是怒意的脸,他只得垂首,一脸沮丧地退出军帐。  “没用的东西,真他娘的扫兴!”人已走得远了,余怒却仍未消,明允沣不由啐道。看了眼立在一旁婷婷袅袅、眷柳含嫣的女子,方才还怒焰燃天的面上转瞬便笑得谑浪无边,带着微醺的醉意道,“美人,来,我们继续······”  “云袖难掩珠琼泪,曲水流连花阴寐。莫道西月恨残晓,罗裙再舞鸳鸯醉······”正要一亲芳泽,却听一个清冷声音缓缓响起,吟的却是前朝诗句。  寥寥数语,画尽媚骨柔情,道尽月下风流。虽为佳句,却令众人心中猛地一沉。这首《鸳鸯醉》乃沧延末帝与宠妃越氏承欢时所作,相传越妃肤若凝脂,容颜赛雪,腰如琼柳,足若冰莲,本应媚骨娇柔,可那含了万千风韵的美目,却偏偏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如春色中的一抹浓艳瞬间覆上霜凝,三月飘雪般的凄凉冷彻,直寒到了心底。  便如——面前的这个人。  “战事在即,明将军还醉在温柔乡里,此番风雅,倒也难得。”宝蓝曲裾雍雅,肩头银纹炫目,于昏黄烛光下灿然生辉,本该清贵超凡,可一袭华服外面,却披了件鸦青色大氅,透着紫绿的黑色丝线美得深沉,却将蓝衣的华贵掩去大半,如他这个人一般,意气风发少年郎,剑眉星目睨沧江。本该是清俊的面庞,微蹙的眉间,却道尽了沧桑。  帐中凭空多了一人,胡女们不由一愣,纷纷看向那人。只是眸光的轻轻一掠,便再难移开视线。  惊为天人的容颜,与将军肥头大耳的脑袋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从未见过如此神俊之人,她们怔怔望着,生怕少看一眼,一时竟有些痴了。只是男子眉宇间透出的疏冷尤是拒人千里,不敢上前。  “哪里来的毛小子,敢扫本将军的兴!”接二连三被打扰,迷醉红尘的兴致荡然无存。风流是不成了,明允沣愈发气急败坏。面前之人虽穿得清贵,容颜俊朗,谈吐间隐隐透出的王者之风更是不同常人,却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年,不禁倚老卖老起来,“思忆前朝,擅闯军营,单是一样,你的命便不够抵!不知死活的东西,快给我滚!”  “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定是有事相求。明将军的逐客令,未免下得太过武断。”蓝衣男子起身,颔首,一举一动,哪怕衣袍的轻轻拂掠,皆透着说不出的凛然,“幽兰苑侍卫莫寒,奉旨调集明家大军,君命难违,还请将军出示虎符。”  语毕探入袖中,掏出一物后摊开手掌,呈到明允沣面前。烛光下,只见那物通体玄黑,其上烫金篆文甚是刺目,直晃得人眼睛发疼,正是由骆王亲自保管的半只虎符。  “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莫寒。”见对方手中的右符与自己的左符别无二致,知那虎符不假,只是这城外的一万大军虽然不多,却也是兵马,怎能轻易予人?又见对方不过一寻常侍卫,说这样的大话,未免太过自不量力,明允沣心中暗嘲,言语越发张狂轻蔑,“莫侍卫不在幽兰苑当值,却来这里寻花问柳。是君王老子嫌你下贱,将你赶出来了,还是那吟曦公主玩得腻了,想出来找些烟花女子解解闷?”  “少年人血气方刚,本将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怡香院的姑娘,可没有不认识的。”一把揽过身旁的一名胡姬,厚重的大掌在她半裸的香肩上抚摸,他满意地笑了笑,“公主又如何,他老子都蹦跶不了几天了,她又有什么金贵的?一个捡来的野种,处处碍王后长姐的眼,也不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若不是长姐碍着国君给她几分薄面,在那人吃人的宫里,她还能有活头?”  “不过是个病秧子,气都喘不上几口,你要把她作践死,还受他老子怪罪,不如你叫几声爷,叫得爷高兴了,赏你几个?”看着满屋的莺莺燕燕,他直欲垂涎,却还是忍痛割爱,只为尽快将人打发走,毕竟见虎符如见君上,再拖下去,帐外的一万大军便真要拱手让人了,“这些美人胚子,可不知比那下贱货好上多少。小子看看,喜欢哪个?”  他一口一个野种,一口一个下贱地说了半天,口沫横飞,条条是道,铜铃般的眼睛提溜乱转,看的却全是那些花红柳绿,完全没注意到蓝衣男子渐渐阴沉下去的脸。  “就她们两个吧!”挑挑捡捡,明允沣终于指了立于远处的两个胡女,“这两个美人是你的了,爷赏你的,尽管收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见那两个女子怯懦地站在原地,一副欲行又止的样子,他没了耐性,开口骂道,“别磨磨蹭蹭的,好好把人伺候舒服了,下贱东西,再杵在那里,看我不弄死你!”  那两人一吓,忙垂首走了过去。见男子俊朗面容冷如冰峭,心生怯意。看他年华尚轻,张了张口,最终期艾地唤了声:“公子······”  公子······  声音轻飘酥软,直柔进了心里。帐外寒风呼啸,夹杂着冬夜的凛冽,席卷整片荒原,他有一瞬的失神。两年前,陌城之外的酒家里,也是这般不同于冬日的温暖,那个少女走进来,洁白胜雪,清丽如兰,不似人间,不染尘埃······  他们相识于那场冬雪,时过境迁,雪落依旧,人依旧否?  雪儿······雪儿······  那个少女还在病中,昏迷未醒。因日夜照看不得歇息的他顿觉晕眩,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  “公子,你怎么了?”一声惊呼传入耳中,丝缕温润缠绕手腕,却是胡女见他面色发青,伸手搀扶。他一惊,下意识凝了内力,未见如何出手,胡女却已被震开三步之远,向后跌去,坐倒于地的同时,身上佩戴的珍珠玛瑙清脆作响,直惊得众人心里一跳。  鸳鸯醉······果然是鸳鸯醉······  空气中弥漫的甜腻令人迷醉,却也让男子五味杂陈。一股悲愤涌上心头,直冲脑海,他镇定心神,径直走上前去。厉啸忽起,一道玄光划过,只听轰然一声,竟是将军身前的案几与香炉一并被斩得四分五裂。  “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在本将军面前造次!”兔起鹘落间变故徒生,凝视着指向自己眉心的玄黑长剑,惊坐于地的明允沣大怒,“来人!”  帐外亲卫听到喊声,鱼贯而入,频密的脚步声错落有致,顷刻将帐中所有人团团围住,只等将军的一声令下。  区区一个侍卫,竟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明允沣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撕个粉碎。刚要下令,却感到眼睛被晃了一下,定睛看去,大惊失色。  镶嵌于剑柄之上的奇石色成五彩,光华流转,于微弱烛光映照下灿然夺目,那一抹光晕几要将剑身笼罩其中,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了上古神兵泛出的浓烈杀气。  “你是······”通体玄黑的长剑,自带着一种压抑和沉寂,以及饮血的渴望。到了嘴边的“杀”字不曾出口,便被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允沣战栗的颤呼,“救我······救我······”  话语不同,而言下之意,却殊途同归。众亲卫会意,齐齐抽出腰间佩刃,一拥而上,袭向立于正中的蓝衣男子。  “不想死的,都俯下身。”  层层铠甲包裹中,一道声音传出,冷定而隐忍,虽然不大,却足以令每个人听清。胡女们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听得此语,纷纷跪伏下身子,惶恐万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胆战心惊的一幕。  少了阻碍,剑便挥舞得舒展肆意。江麟右臂探直,竟不顾从四面八方挥来的长刀,向前疾刺,身形快如电闪,不及眨眼,便已化为一道惊鸿,径直冲向面前兵士。  众人都只道他欲突出重围,只是军令如山,又岂会让之轻易得手?当即变了阵法,聚为一处相以抵挡。寒刃夹带的劲力猛然而至,凛冽如劲雨。刀尖还未触及衣衫,那扑面而来的疾风便已割得面颊生生作痛。  长刃林立,皆指向那道蓝色身影,却未见那迅疾来势有何滞缓。众胡女屏息,见那男子直要被数柄长刀刺穿,不忍直视,纷纷闭上了眼。  而在她们阖眸的一瞬,疾掠向前的身影却足尖一点,左足为轴,右足借着去势猛然划了道弧线。突然的旋身,令所有兵士猝不及防,怔愣的片刻,脚下却已被人猛地一扫。  突如其来的变招看似轻巧,其中隐含的力道却是极大。那群兵士本就站得颇为密集,此番一个踉跄,互相拥挤推搡,便再难站稳。本要跌在一处,还未来及坐地,喉头便是一凉。  “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的瞬间,便已没了生息。听得响动,胡女们不由睁开眼,却见众兵士的颈间皆有一道红痕,不深不浅,刚好割断咽喉。而那个蓝衣男子则凛然立于交手时所站的位置,完好无损。  除了左颊上的浅浅刀痕。  那一刀伤得不深,伤处却有些微殷红渗出。称得那双冷冽的眸子越发骇人,寒潭深湛,几欲吞噬一切。  那一刻,她们只想大叫,但见那双眸中涌动的寒意以及眼底泛出的隐隐血红,所有的惊呼便没在了喉咙里,无声喑哑。饶是在这香风暖意的帐里,却仍如坠入寒冰地狱,仿佛全身都被那刺骨潭水浸得没了知觉,发不出任何声音。  剑尖凝聚一抹殷红,滴落。经过血的浸润,吹发力断的刃口玄芒乍现,似极为酣畅,一时竟是极胜,却因不甚快意而发出跃跃欲试的鸣动。而他的主人,则会意一般,提剑转身,缓缓走向躲在半张案几后的将军。  “干、干什么······”明允沣全身发抖,摸了只青瓷花瓶挡在身前,颤声,“你、你别太嚣张,沧延人怎么了,一个流寇······我、兄、兄长会杀了你······”  “明允淳么?”提到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江麟蓦地一笑,“久仰大名。只是上将军大人一世英名,却没想到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至极的弟弟。今日一见,果真是开了眼。”  “堂堂镇国公,手握骆国一半兵力。连骆王都要畏他三分,让你这个舍弟享尽荣华,又何尝是难事?”低沉的声音如风般轻缓,不疾不徐中,已无情揭开浅浅薄薄的迷纱,令人看透凄冷彻骨的事实,“而他却仅仅拨了一万大军,让你来这枯草难生的荒原守城,将军难道不觉得,贵兄未免吝啬了些?”  “只怕他早就看出,你这个弟弟不成气候,难当大任,便随便给你个将军的头衔,将你打发了。毕竟骆国安泰百年,也无仗可打。你这个将军,也不过是个虚挂。明将军,是也不是?”道醒梦中之人,见对方面色渐渐惨白下去,江麟目光灼然依旧,丝毫不肯退避,越发咄咄逼人,“而这一帐的佳人,未尝会有各地藩属的眼线。依我看来,贵兄将她们尽数予之,不是恩赏,也并非手足情深,而是替他自己除了疑患,免得祸根深重。”  一语出,众胡姬不由一惊。这般韶光正好的年纪,这个男子却已有着远胜常人的见识城府,能将世事看得如此透彻,只怕着世上的许多人,都难以企及。  既然看出来了,那他会不会杀了她们?  这般想着,艳若桃夭的面色一时变得青白。  “你只是枚弃子,无足轻重。你的兄长,又如何会来救你?”说到此处,江麟俯身,手腕一个熟练的翻转,剑尖已抵在明允沣心口,“倒是将军的首级,可以做份大礼送去明府。你猜,你最为敬重的兄长,会不会把你的头扔了喂狗?”  “你······到底想干什么?”剑刃割破衣衫,却不再刺。噬人刹气由触及刃口的那寸皮肤蔓延开来,浸润至身体的每一处。先不说蚀骨之痛,单是那濒死的恐惧,便足以令人崩溃。无忌张狂荡然无存,明允沣求饶道,“求求你,放了我······一万大军你尽管拿去!求求你······别、别杀我······别杀我!”  “太晚了。”一句话轻飘飘送出,泯灭最后一丝希望,眼底血红炽烈,覆满整双眼眸,连瞳仁都已不甚清晰,江麟一字一顿地道,“鄙陋之人,我本不屑于杀。你的辱骂,我也可置若罔闻。只不过,你骂错了人。”  剑尖缓缓上移,于咽喉处略略一顿,又向旁移了寸许,直至逼近颈侧,方才停住。  “我不喜欢折磨人。”眼里是对血的渴望,而眉宇,却凝满浓浓厌恶,“这次为了你,破一回例。”  手腕一沉,轻巧利落地割开肌肤,并非一剑封喉,而鲜红灼热的血液,已如泉般涌出。  明允沣嗔目,铜铃般的双眼瞪得尤大,盛溢满满惊惶。四肢欲要挣扎,却已没了力气。他张了张口,比惨呼率先喷薄而出的,是炽烈殷红。  喉间的微弱声音被甜腻液体淹没,几不可闻。滚热鲜血于地面流淌,蔓延,晕染花枝红毯,嫣然艳烈。  渐渐地,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挣扎缓缓停了,连那微微的抽搐,也终于止歇。望着那惨不忍睹的一幕,众人噤若寒蝉,静默中,一切都已凝滞,唯有恐惧随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无声弥漫开来。  “咣!”  一声清脆响起,直惊得人心头一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闻声赶来的副将站在帐门处,怔怔望着一帐的刺目狼藉,满面错愕。而方才的声响,却是他手中的佩剑掉落在地上。  还有一个?  对兵刃的声音极为敏感,江麟起身,回首,身子轻轻一旋,迅疾向那名副将掠去。  “呀呀呀······”紧接便响起副将猝不及防的惊呼,而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语,足以让每个人为之错愕。  “驸马大人,使不得······”  疾风扑面,长剑已然向前刺出。玄芒化作练影的瞬间,众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只道一个倒霉鬼又要惨死剑下,不忍再看。刚要别开头去,却见那剑的去势突然停了。  剑尖离铠甲只差一寸,这般凌厉的来势,若迟得半刻,只怕那副将早已血溅三尺。  “大人不要拿剑对着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见玄黑色的长剑停在半空,副将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杀气凛然的眸子,不由一颤,喃喃,“您这个样子太吓人了······”  这回换做江麟愣住了。世人皆知沧延少主的可怕,却无人敢言,莫说自己属下,就是太傅徐晃,也从未明言。攻城略地,纵横捭阖,他向来无情,更不曾手软。而这次,却因一个心直口快之人的轻佻之语,令一向狠绝的自己剑下留人。  “你唤我什么?”那一个称谓着实让他心头一颤,万千思绪袭上心间,有寒,有暖,有悲,有欢,五味杂陈,纷扰难清,似难以置信,却又颇为受用。  平复心绪,微微将剑前探,他逼问:“回答我。”  “驸马。”见剑尖又向前进了一分,副将忙答道,一脸不解的样子,“有什么不对?”  “莫非是君上不肯将吟曦公主许配给你?!”随后他便恍然大悟,顿时义愤填膺,“这如何是好?你就算再不济,也是吟曦公主心上人。你们都私定终身了,木已成舟,君上却不把公主许给你,难不成是嫌你是个侍卫?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再说你堂堂沧延少主,一方诸侯,又如何配不上君上的小女儿?”他越说越亢奋,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人渐渐苍白下去的面色,“铩羽而归怎么了,余孽又如何,毕竟造化弄人,若是骆国大军遇上梦华铁骑,也不会有几分胜算。除非君上再等几年,待那梦华的昏君糟践得差不多了,一举出兵,能凯旋也说不定。”  “你也不要嫌弃吟曦公主是私女,”说到最后,他已然忘我,不顾对方是敌非友的身份,竟上前拍了拍江麟肩膀,“明家满门权贵,那明二公子不也因是青楼女子所出,世人难容?他吃喝嫖赌,样样做绝,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吟曦公主也是一样,册封礼那天我见过,虽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个小美人,整天病怏怏的,还处处受人白眼,也怪招人怜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帐中胡女皆唏嘘不已:他这一番话,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般口无遮拦,当真是不要了性命。  “你叫什么?”江麟已然不耐,见他这般说下去不知要说上多久,索性出言打断。他蹙着眉,目光正视着面前口若悬河的副将,问。  “冯翼,”副将答道,之后还不忘补充,以显得自己满腹经纶,“比翼双飞的翼。”  “冯翼······”江麟喃喃念着,略有思索之后,便吟诵起来,声音低沉,“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你为人直率,并非难以捉摸。这个名字用在你身上,也太过华而不实,南辕北辙。”  本想显露一番,却反遭戏谑。未曾想这个杀人连眼都不曾眨的人竟颇有才学,冯翼讶然抬首,却见那蓝色身影已然走远,只余淡漠冰冷的吩咐传来,“去将营外马车迎进来,腾出几间营帐将人安顿好。吟曦公主卧病在身,让她与我一帐,她自己住,我不放心。”  “哦哦,是。”疏离中透出的冷然令人不容反抗,冯翼当即应下,转身出帐。刚走几步,却又停下了,看着帐中美艳婀娜的胡女,问道,“大人,那这些······”  “给些盘缠,让她们走。”江麟头也不回,继续向帐中深处走去,漠然开口,“执意留在这里的,杀了。”  胡女们不由一震。方才见他那般绝然的出手,便知其所言不假,不寒而栗。而冯翼则站在原处,脚似被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天冷,吟曦公主畏寒,快去。”提及那病中的少女,江麟满心担忧,不由催促,“再有怠慢,休怪我无情。”  冯翼一吓,不敢再留。顿时脚下生风,跑着出了军帐。  没了副将的喋喋不休,帐中鸦雀无声。因沧延少主的存在,胡女们一刻都不想多留。只是对方还没说走,她们便不敢起身,只得保持伏跪的姿势,静静看着一袭蓝衣的男子从她们面前走过,感受着衣摆拂掠的微风,心中又是一凛。  一步一步,江麟走到碎裂的案前,停下。  那一剑颇为迅速,案几被斩断,酒坛里的酒却未溅洒出一滴。他俯身,拿起掉在地上的酒坛,仰首一饮而尽。  胡女们看得呆了。这酒出自西垂,酒性极烈,若换常人,微饮一口都要止不住地咳嗽。这个男子冷如悬崖冰峭,怎么看都不像豪烈之人,里面的酒少说也有半坛,就这样一饮而下,却脸不红气不喘。  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此举,是让那分冷冽寻回自己渐渐模糊的意识。  此时他是该醉,还是该醒?  勾撩四肢百骸的灼痛略有缓解,他缓步出帐,望着天边一轮冷月。    云袖难掩珠琼泪,曲水流连花阴寐。莫道西月恨残晓,罗裙再舞鸳鸯醉。    当初,越妃选秀入宫,得沧延末帝恩宠。本是一生尊荣,奈何越妃爱慕季冉已久,竟是不从。末帝无法,竟将鸳鸯醉之药添进寝宫香炉。越妃神智迷离,思忆故人,情难自已,遂与末帝一夜良宵。一载后,诞下皇子麟。  世人皆言他是真命天子,而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只易折的纸鸢。  当一切清醒之后,痛的,是心。  若说他的坠地是一个天大的玩笑,那天下的格局,无休的杀戮,堆积如山的枯骨,一切的腥风血雨,包括与那个少女注定痴缠的一生,算不算因这个玩笑付出的代价?  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得他穷其一生都偿还不起。若真有一天,他的身旁再无那个如兰般的倩影,那这一切,便都随那缕断线,一并散了吧。至少化为碎屑泡影,能装点缥缈空灵的雪,以及她喜欢的日落。    冬月十五,夜,沧延少主入军帐,斩明允沣首级,杀将祭旗,累臣衅鼓,以兵符令群雄,士皆响应,山呼海啸,荒原百里崩彻聩然。    帝鸣山下,紫蝶捡了树枝,生了篝火,又将捉来的鱼架在火上烤着,方才闲歇下来,去看信上的内容。  日已西沉,天色渐渐黯淡,火光映照下,那白纸黑字却是醒目。细细品读字里行间,她有些难以置信,不曾想江麟会先发制人,夺了兵权。只是他与明家分庭抗礼,到底是为了骆王,还是他自己?  那个传闻中的沧延少主年仅十四便立下大小战功无数,又善帝王之道,于庙堂排除异己,令臣子间形成掣肘,因而纵麾下骁将能人颇多,也无人觊觎沧延储君之位。  起初她只当此乃戏言,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双十年华的男子,本应初来乍到,不谙世事,却已掀起太多风浪。单是那深谋之才,便高人一筹。  将所有军妓尽数遣散,她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便都被拔除。而消息,也从此断了。  心中一时懊恼。她有些不甘,却耐着性子继续读下去。之后所述虽然简短,却令她五味杂陈,不知该做何想。    “梦华大军于青苍山遇袭,兵败后遭凉燕屠戮虐杀,殁。”    从未想到柳靖琰为了寻自己,竟将二十万大军弃之不顾。这般结果于国力来说,梦华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受创极大,但若论及朝野,这一支军队的主将是张轶,全军覆没,他就算留得性命,终是败军之将,与柳靖琰结怨最深的张家,便就此中落。  这于他来说,是福是祸?而自己,究竟想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她一时想不清楚。  “在想什么?”   “陛下!”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问,她一吓,忙将手中信笺捏在手心,不易觉察地扔进火里,回头一脸嗔怪:“吓死我了!”  “不是我要吓你,”眼底森然一闪即逝,柳靖琰指向一旁篝火,“只是都糊了。”  紫蝶反应过来,忙将穿在木枝上的鱼取下,只见外面一层已经被烤得焦黑,不由更恼。  “给我。”一只手从旁伸过,瘦弱修长,如文人雅士的手一般好看,却布满疮痍。未等紫蝶将手松开,柳靖琰两指一并,轻巧利落地一挑,树枝已落入自己手中。  紫蝶这才注意到柳靖琰手中拿着的荷叶。只是他去湖边洗马,采这个做什么?  不明所以,她只好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却见他撕去外面烤焦的一层,又用荷叶将鲜白肥美的鱼肉包裹起来,放在火边烤着。不多时,待鱼肉熟透,他拿起荷叶递到她面前:“尝尝味道如何。”  紫蝶伸手,正要接过,指尖却触碰到柳靖琰坑洼不平的手背。她一时心虚,心中蓦地一慌,触电般收回了手。  “太烫了。”她垂首,默默地道。面颊泛起红晕,美如朝霞,称得那眉心的蝶有了几分绝艳。  “第一次见你害羞,”见她那副局促模样,柳靖琰一笑,戏谑道,“终于像个姑娘家了。”  意料之中的,紫蝶恼羞成怒,抬眸瞪向他:“谁不像姑娘了?”  一眼便见对方眼中的得意神色,知道自己又着了道,她一时无法,只得侧过头去,径自生闷气。  “不吃也好,这鱼看来味道不错,你不吃,便宜我了。”柳靖琰收回手,将荷叶拿到自己近前,正要一层层打开,便见旁边紫色身影上前,一把将食物夺了去。  才不要便宜他!紫蝶在心中气道,愤愤将荷叶剥开,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入口一阵甜香。她顿时怔住,愣愣立在那里半晌,连蝶翼般的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  荷叶清香流溢齿间,掩去鱼肉腥腻,却不喧宾夺主,反令味道更加鲜美。还未咽下,那分清爽便已沁入心脾。  幼时的她遭府中之人轻视排挤,不能去族学,便静悄悄躲在檐下,听教书先生之乎者也地吟诗颂赋。君子远庖厨之语,她早已谙熟,未曾想这养尊处优的帝王,竟有如此手艺。她微微暗叹,虽然身旁之人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近来不知为何,像是吃坏了东西一样,胃里阵阵翻腾,总是呕个不停。今日难得有了食欲,她不由多咬了几口,很快便将荷叶中的鱼肉吃干净。  “莫吃得太急,小心鱼刺。”见她狼吞虎咽,平日的翩跹端贵荡然无存,柳靖琰摇头,将另一个荷叶包裹递给她。  紫蝶不由一愣。荒山野岭本无人家,捉来的鱼又不多,他却把自己的那份让给她。  “陛下不吃么?”她问道,盯着面前鲜美的鱼肉,故作矜持,“明天还要赶路,别饿了肚子。”  “我不饿。”简单的三个字,漠然而冰冷,带着些微强硬。执起紫蝶的手,柳靖琰将荷叶放在上面。看似瘦弱的手,力道却是极大,直钳得紫蝶手腕阵阵作痛,动弹不得。  最不喜别人对自己发号施令。听他这般语气,紫蝶又有些恼了。倏地抬头,却对上一双黯淡失色的眼眸。  “我说过,不要叫我陛下。”柳靖琰转身,走到一旁委顿而坐,“叫我柳郎。”  紫蝶有些发怔,知他又忆起了那个女子,不免有些失落,明眸微微一黯,不语。  “你若不愿,便罢了吧。”见她不曾开口,柳靖琰叹息。狭长双眸映出明亮火光,妖异灼然,却无法掩却深处的哀伤。  梦蝶以前,便是这般唤他。如今,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他痛恨这个建立在所爱之人骸骨之上的帝国。既要亡国,便要肆意挥霍,穷奢极欲。  因而继位以来,他便极为奢靡,渐渐成了习惯。而今晚不去东都住行宫,偏要来此荒凉之处,原因无它,正是因为此处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当时她喜欢泛舟,经常去湖中采荷叶与莲子,做成佳肴给他品尝。而他则倚在树下,任凭夕阳洒在身上,手握书卷却看不进一字,因为占据他眼中全部的,都是舟上的那抹倩影。  直至一日,她采荷叶时不慎落水,他忙跃入湖中将她救起。虽因救得及时未有大碍,他却因此心有余悸,不再让她采莲,也未再吃过她做的荷叶饭。  再后来,便是天各一方,纵有一瞬的相遇,终成永世的离别。  望着眼前的篝火,柳靖琰怔怔出神。脑海之中除了那个已然遥远的呼唤,再无其它。  恍惚中,余光瞥见一旁树干上的黑影。那是火光下紫蝶投在上面的影子,举手投足间的亭亭风致,竟是那般的相似。  “梦蝶!”他徒然起身,大喊着冲过去,眼看便要踏入火里,却不停下。  “陛下!”紫蝶忙拦住他,双手环在他腰间,惊诧地唤道,“前面是火,快回来!”  “梦蝶!别走,别走!”身形一动,那影子便也随着动,飘忽不定。见那团光影渐渐模糊,柳靖琰越发焦急,更不顾其它,直向前奔去,口中不断大喊,“别走!”  “不要再向前走了,会被烧到的!”用尽了全身力气,紫蝶死死抱住他,可帝王看似羸弱的身子发起狠来,力量却大得出奇。终是无法拦住,紫蝶一时力竭,手微微一松,那一袭龙袍的身影便直直冲进火里。  踏上燃烧的枯枝,柳靖琰怔住。周身火光明亮,灼烫刺目,称得投在树上的光影越发微弱。全身似被抽空一般,知觉渐渐淡去,有痛感传来,却不自知,只是望着面前虚无,黯然神伤。  五指一分分收紧,指节发白,指骨发出不堪痛苦的声响。  终是留不住了,晓梦迷蝶,花间月下,人约黄昏,柳岸轻舟,纵然拼命握住,如诗如梦般的往昔,终要从指间流走······  留不住了······  伤然间,只觉一切都淡了,远了。他闭上眸,没有挣扎,没有嘶嚎。直至一双蝶翼扑闪着向他扑来,将他撞翻在地。  “陛下!”紫蝶扶起他,焦急地唤着。见他一袭龙袍已被灼得焦黑,忙解开衣袍,查看他周身各处。  “我去打些水来!”那龙袍是上好的缎料,本不怕火灼,竟都已烧成这般模样。身上皮肤的灼伤程度,更是不用多说。紫蝶一惊,倏地起身,忙掏出帕子向湖边跑去。  不多时她便折返回来,为柳靖琰冷敷。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渐渐降下了,方松了口气。  “疯子!”上次是撞墙,这次好在没撞树,却硬要往火里闯。见他将自己伤成这副样子,紫蝶不由嗔怪,虽然同样的话已骂过不知多少次,却仍不解气,“再这般作践自己,谁都救不了你!”  帝王终于冷静下来,乖乖坐在地上,任由她摆布。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紫蝶有些心疼,怒意便消了几分,说的话也软了:“陛下让我唤什么,我唤什么便是。又何苦如此?诶······”  擦拭的手倏地停住。她凑上前,细细凝视起来。烧伤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浅浅伤痕。显是陈年旧患,伤口已不明显,因而之前未从觉察。  “这是······你杀敌留下的?”知他曾是个武将,轻抚着那些不能恢复如初的痕迹,紫蝶轻轻问道。  冰凉指尖触及余热未消的皮肤,柳靖琰不由一凛。终于回过神来,见怀中几要贴在身上的香软玉体,颇不自在,抬手将女子推开。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当今生杀予夺的圣上,曾受欲加之罪,进过天牢?”将解开的龙袍掩紧,无视紫蝶微微讶异的眼神,柳靖琰起身,径自走到湖边,不再理她。  湖水清澈依旧,只是没了那间草屋,那片花野。  究竟何时,仇恨的烈火燃遍整片原野,将一切化为枯朽?  他既生于仇恨,那就让这一切,于那片烈火中,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