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但是小道士根本糊弄不走,就算是教坊司赶客,小道士居然翻墙进来。 几次三番,沈媚瞪他:“我已经自顾不暇,如何能救他人?道长既然慈悲心肠,不妨救我一救。” 小道士奇怪:“莫非你也是被水鬼缠身?不对……看你眉目清朗,不像是……且你既能招鬼,是哪位师婆门下?” 沈媚道:“教坊司内,想做师婆的没几个,想做虔婆的一大把。鬼虽可怕,但是人鬼殊途,人坏起来,却是比鬼还可怕,是活鬼。” 小道士抓抓头:“你是教坊司的当红伎人,有的是人追捧,锦衣玉食,怕什么呢?” 沈媚内心抓狂:因为我不愿意做伎人啊!因为我不愿意永生永世都在贱籍!因为我身不由己啊! “鸡同鸭讲。”沈媚叹息,方外稚子哪里懂红尘苦人的难处。 “嗯嗯,夏虫不可语冰。”小道士点头:“我就是夏虫。媚娘子是否担心与我一同救助那位娘子,会被人以为不详?娘子大可放心,我与那位娘子的家人不会泄露的!” 以为不详? 以为不详? 若是这样,是否能摆脱张国舅等一干色狼,也能摆脱教坊司。但若真离开此处,只能去做师婆,给人做法事装神弄鬼去了…… “媚娘子?媚娘子?”小道士见沈媚的神情松动,晓得她有些情愿了,便催促道:“可要准备些什么?金骏眉?还有什么?屏风?香料?你有法器吗?” 师婆也是贱籍…… 可是我能捉鬼?还是捉妖? 画符、弄咒? 都不会。 沈媚丧气了—— “我不会捉鬼。” 小道士张嘴一笑,露出一嘴白牙:“我会呀!你只要把鬼引出来就行了!” 或许可以试试……沈媚想,捉鬼也可以学的吧……至少我能引鬼。 事不宜迟,小道士说服了沈媚便,留下主家地址,便急匆匆跑去准备法场法器。 沈媚这边需要跟老鸨报备了,有龟公跟着才能出门。 “东桂巷王府?”拿着敕帖,老鸨眼一亮:“是王尚书的府邸。既然王太夫人要看你表演,你便去吧。”当然不能说自己跟道士去王府捉鬼去了。 沈媚出了教坊司,虽是她乘坐轿子,但大街上路人的肆意打量,就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是出了城南,来到城东良家子居住的地方,更是令人侧目。 沈媚知道,自家乘的轿子花里胡哨不是正经人家有的,跟着的龟公肌肉发达人高马大却点头哈腰,头戴绿巾。 “娘子,到了。”龟公招呼沈媚。 沈媚走下轿来,见高门府邸外,小道士早就等得焦急了。 见沈媚果真来了,小道士飞奔过来,催促道:“快些进府,王尚书和太夫人已经等着急了。” 沈媚看一眼龟公。 龟公忙低头道:“小姐尽管进去,我等在此候着便是。” 他们这类贱人,哪里能进贵人府邸,没得被人欺辱。 沈媚点头,便跟着小道士进府,却不想小道士走的是正门,吓得她赶紧掉头从侧门进去。 “哎呀,救人如救火!”小道士抱怨:“你规矩真多。 沈媚没好气道:“不是我规矩多,是我吃的亏多。” 说话间,沈媚发觉王府内有种阴沉沉的感觉。 明明是大晴天,太阳哄哄的,但是府内却好似蒸笼一般,让人不自觉的浑身冒汗,甚至哈气都有水珠的感觉。 难怪说是水鬼。 “奇怪。”沈媚接触过的水鬼,比如阿兰,却没有这般感觉。 “是奇怪。”小道士道:“我捉过的妖鬼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却从没有像这次的。明明鬼气满满,但是一点鬼的踪迹都没有。” “那位小娘子是怎么回事?”沈媚在教坊司听小道士说的只言片语,只知道那个娘子几天前落水后,就被水鬼缠身,有性命之危。 小道士小声道:“据王家人讲,这小娘子的双生姐姐一年前落水死了。这是找替身。” 水鬼是投水自杀或者意外而死的人,会徘徊在淹死的地方,然后等待,引诱,或者是强迫人落水而死,来当自己的替死鬼,才能投胎转世。 “简直胡说八道!”小道士道:“王大娘子死在郊外小王庄,王二娘子是在花园的池塘内种莲脚滑才呛水的,怎么可能是王大娘子的鬼魂?” “而且这鬼气闷热的古怪。”说话间小道士用帕子不停擦拭自己的额角。 沈媚也被闷得妆都有点花。 说话间,小道士和沈媚二人被王府仆人引到了内宅。 符咒、公鸡、黑狗、桃符、法铃……零零总总铺满了一个小院。 小道士和沈媚一进来,就被王尚书迎进房内,他满脸倦容却又满怀希望:“两位,我家小女的灯一直要熄不熄的……是不是……是不是……” 沈媚跟进去一看,王二娘子的床边果然有盏灯,明明无风,却明灭不定。 人死如灯灭。 小道士赶紧掐指念咒,在床前来回走,边走边念念有词地把浮尘甩来甩去。好一会,那灯芯火才微微弱弱地稳定了。众人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比外面还要闷热,要说什么和这有的一比,沈媚想,大概只有产房能这么闷热了。 可就是这么潮湿闷热,王二娘子还裹了一层厚厚的衿被。 沈媚拿眼询问小道士,小道士指着床边的一名妇人道:“这是二娘子的奶娘,还请奶娘给媚娘子说道说道这前因后果吧。媚娘子可是有大法力的人。” 沈媚对小道士的夸奖刚要推辞,那奶娘便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来: 京城里谁人不知王氏双姝的名号,两位娘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又姿容貌美,连送进宫中伺候圣上,王尚书都舍不得,却一个又一个……。太夫人也病倒了,若是王二娘子不得活,太夫人也是活不下去了。 “王尚书可否为两位娘子寻了婆家?”沈媚处于女子的敏感,问了一句。 “这……”奶娘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沈媚凑近王二娘子床前,近距离看她,果真是春晓霁月之色,任是沈媚在教坊司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说王二娘子不愧是名满京城的美人。 王尚书叹了口气道:“我说给你们听吧,其实稍微打听一下也能知道。我虽子女众多,却最疼这一对姐妹,万不肯委屈了她们,尤其是大娘子,自小与兄弟们一起读书,读得比兄弟们都好,若非女儿身,怕是要科举的。没想到却是坏事,大娘子看不上没有真才实学的未婚夫,还没等退亲就意外落水去了。如今那夫家对我家是满腹怨怼……当不得亲了。” “二娘子因为姐姐,好一阵子伤心,身子委实虚弱了不少。才稍稍将养回来些,就被鬼魇了,那边的亲事,已经派人来说要退了。” “真是……”沈媚想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但想想人家还未成婚,便要做鳏夫,对人家也不公平。 小道士倒是恍然大悟:“前两日来的那群婆子把太夫人气病了,原来是为退婚啊。这也太落井下石了!” “二娘子落水的事情,可否再细讲讲?”小道士催促奶娘给沈媚讲清楚。 奶娘点点头: 那日日头好,王二娘子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便下池塘里种莲。这莲池一直都是每年一开的,但不知为何大娘子死后,便再没开过。二娘子说是里头烂根太多,清理一下补种新种。想那莲池水深不过成人膝盖,二娘子脚滑之下却呛昏迷了,醒来之后就战战兢兢神神道道地说有鬼!然后一直喊冷,喊不要拉她,越发不省人事。 “这一定是水鬼来找替身的!”说话人是个细眉细眼的中年美妇,穿金戴银,似乎是王尚书的妾室。 她的说法得到了王尚书的默认。于是她继续说下去:“二娘子是在水里昏迷的,接着就被鬼魇了。不是水鬼是什么?最近这家里头水汽潮湿的古里古怪。要我说便是大娘子作的怪,她一去了,二娘子就病了,家里的莲池便不开花。不是她还是谁?” 美妇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对,“既然是大娘子找替身,不如寻个死牢里的来替二娘子……” “混账!胡说什么!”王尚书喝止了妾室。 王尚书见事情说的大体不差,便一伸手,向小道士和沈媚道:“莲池边已经摆了法场,两位现在就可移步。” 沈媚还想再多问几句,但见王尚书脸色不好,便识趣地闭上嘴跟着小道士去了莲池。 尚书府的后花园很是曲径通幽,花木茂密,便是如此闷热的时刻也看上去荫荫葱葱的,似乎汗都不像方才那么跟下雨似的往下淌。 在丫鬟的带路下,沈媚等人扶柳穿花,很快就到了假山边的莲池旁。 由于还是暮春,莲池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便是之前王二娘子重新栽种的莲花也没有莲叶的影子。 法场在岸边的轩室前的空地上,正对着莲池。空地上铺满润滑的青石板,显然是平日里纳凉的好去处。 丫鬟见沈媚对轩室感兴趣,便道:此处便是我家两位双生娘子读书的地方。 好地方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沈媚连连夸。 小道士一震法衣,便舞起了桃木剑,随着铃铛声叮叮当当,很快满头是汗地舞了一场便下了来。 “媚娘子,可见到那水鬼?”小道士擦擦汗,探寻问道:“我使尽全力,有没有把它逼出来?” 沈媚在刚才小道士舞弄桃木剑的时候,就睁大眼睛瞧,莲花池里迷迷蒙蒙的水汽很浓,但是并没有什么鬼影。 她摇摇头:“没有。” 小道士泄了口气,又喝了口水,拿起桃木剑还要再来一轮。 沈媚制止他:“别费力气了。我确定这池塘里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