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围观者如海,马车速度是一降再降,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家门处。 身为顶尖士族,王氏的大门自然不同凡响,奢华、厚重,弥漫历史着的痕迹,王凝之回来可以算作一件大事,大门处,十数个王氏子弟位于前,风采翩翩,近百奴仆、美貌婢女在后,静立以待。 车队缓缓行来,如一道银色洪流,十数个王氏子弟一整衣襟,迎了上去。 到得近处,最大最豪华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清冷、白色的身姿显露,王氏子弟齐齐叉手一礼,“五郎。” 王凝之居于马车,淡淡点了点头。 车帘落下,王氏子弟侧身让开路,马车正欲继续前行,马蹄声响,远处一个人影驾马而来。 “五郎君,我家郎君有事转告。”来者是诸葛氏的一名子弟,扬声道。 车内,王凝之眉头微皱。 “郎君。”芷妙、幻莲跪坐着,正举袖添香,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来。 “何事?”隔着车壁,王凝之声音淡淡道。 “我家郎君让我前来询问,今年诗词论赋,五郎君会不会参加。” 诸葛氏那名子弟语声朗朗。 “不会。”王凝之清冷的声音,从里面透出。 此一言出,周围的无论是王氏的人,还是诸葛氏的子弟,面上都带有失望之色。 “五郎君不再想想吗?”诸葛氏子弟不甘心劝解。 “诗词论赋,我已得过一次头筹,在参与,岂非欺负于人,还是把机会让给他人为好。”王凝之语声稍稍柔和了一些,他这是在变相的解释,不参加的原因。 诸葛礼顿时失言。 这时,一道嗤笑声传来,伴随着话语,“好你个王五郎,你想偷懒就偷懒,何必还找那么多的借口。” 众人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一辆奢华的马车,已经来到近处,车帘掀开,车内所乘之人,赫然是颜氏的六郎颜如玉。 颜如玉一身紫袍,斜躺着,衣襟大开,腰带松松散散,身旁五六位美人侍奉,身姿窈窕,清一色的妩媚、妖娆美人,纤纤细指,轻轻给其按摩,看着好不快活。 “我不参加反倒成了偷懒,真是好解释!”王凝之轻勾嘴角。 “我们几人相交已久,你的性子还不熟悉吗,表面清冷,实则最不耐麻烦。诗词论赋在你眼里估计就是麻烦,而且不出意料,还是大麻烦,你自是有多远躲多远。”颜如玉慵懒一笑。 王凝之身姿端正,闻言挑了挑眉,芷妙一礼,起身掀开车帘。 没东西阻隔,王凝之、颜如玉面对面相见,一人清冷如仙,一人貌如妖孽,气质截然相反的两人,同一地点相存在,一眼看去给人以惊艳之感。 这点可以从周围的寂静发觉。 “你待如何?”王凝之放下手中的书本。 “此次诗词论赋你参加。”颜如玉也不含糊,直接说出目的。 王凝之眉皱起,正如颜如玉先前所说,如此高调的节目,他是想避开的。 仿佛看出了王凝之的心事,颜如玉坐起身体,微敞开的衣襟,风流而不羁,“你是无法拒绝的,这也是王氏的意见,别忘了,你还欠族内一个条件。” 王凝之神色淡漠,一挥手,车帘落下,车队行进,从大门进去。 颜如玉摇了摇头,斜躺下去,刚才的话语是编造的,没想到王凝之精明如此,竟然不上当。 回到自己住所,沐浴更衣后,王凝之先去父母那,然后一一拜访族内长者。 古代奉行孝之道,你可以品行不好,可以一字不识,但不能不孝,你若不孝,不光受到唾弃,任何人都耻与你相交。 一番行为,待回来,天渐黑,王凝之浑身疲惫,但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因为族宴快开始了。 一簇簇灯火点燃,将黑夜照的分外明亮,宴会厅,亮如白昼,一处处案几,次序罗列,一盘盘珍馐佳肴摆上,水果酒水丝毫不缺。 众多位置大部分已经有人落座,唯有寥寥数位空缺,王凝之一身白袍,身姿挺立,清冷无暇,坐在那里,即使一言不发,也无比引人注目。 周围望来的目光仰慕,崇拜,倒无一人有嫉恨之心,这就是王凝之的魅力,不知不觉间,一举一动折服众人。 有子如此,王昀之抚须一笑,表情甚是自得,“凝之,你出门也有了半年了,觉得外面比之家里如何?” 但凡关于王凝之的事情,都得到广泛的关注,一道道目光,正大光明的移了过来,甚至连别处谈论的声音都压低了些,人人翘首以盼。 王凝之缓缓开口道:“相较于家里的舒适安逸,外面天地则更为精彩纷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后面一句话,令人发自内省,王氏子弟都是有学识之士,越品越觉得其中蕴含深意,纷纷陷入沉思之中。 王昀之首先回过神,教育道:“这一趟出行,你算是深有体会,不过,观世事百态的同时,书卷上的知识不可废弃。” 王凝之起身一礼,“是,父亲所言,谨记于心。” 宴会继续进行,表演一个接一个,不过人人都不在状态,都在思考着王凝之的话。 第二天,日上三竿,王凝之起身,刚洗漱完毕,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消息传来。 诸葛氏四郎诸葛义,颜氏六郎颜如玉,在城中摆开擂台,以琴棋书画之道,向 王氏五郎王凝之挑战。 这两人在干什么?王凝之拧眉。 此次擂台挑战,闹得沸沸扬扬,影响重大,王凝之就是不应也得应,令他不解的是,诸葛义、颜如玉究竟为何? 饶是王凝之聪明无比,也猜不出。 事实上,诸葛义、颜如玉两人向王凝之挑战的缘由很简单,诗词论赋你不参加是吧,那我们换种方式,来较个高低。 琅琊郡,三个士族,王氏、颜氏、诸葛氏,王凝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把两人压了下去。 诸葛义、颜如玉岂会心甘,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压过王凝之。 然而一次次,王凝之总是避着,着实令人着脑。 逼不得已,偏偏君子的诸葛义,风流不羁的颜如玉,只能出此下策,逼迫王凝之来一较高下。 “五郎,一次比试而已,不要有压力,胜负乃兵家常事。”接到消息,王昀之第一时间赶来,拍着王凝之肩膀道。 王凝之抬头,一笑,“父亲认为我是输,还是赢?” “赢。”王昀之语气铿锵有力。 转而声音缓和下来,“为父自是希望你能赢得,但是你尽力就好。” “既然这样,那就赢。”王凝之道。 时间不急,因为诸葛义、颜如玉两人挑战的时间是定在明天。 一天中,来王凝之这儿的不在少数,最后还是族长发话了,才得已清净。 无人打扰,王凝之沏了杯清茶,悠闲自得的看书自娱,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 他这幅状态,安了不少人的心。 第二日,城中央三米高的醒目擂台上,颜如玉身着银边紫袍,诸葛义身着叶纹蓝袍,于高台上跪坐着,闭目养神。 在两人身后,棋案、琴案,笔墨纸砚,排成一排。 底下则是乌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 临近的茶楼、酒楼,二楼及二楼以上,全部被士族们包下,士族子弟一个个宽袍广袖,风姿卓然,站在窗前,遥望着擂台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日上枝头,王凝之的身影迟迟未出现,底下的人群嘈杂声四起,内容无非是王凝之不来了。 楼上士族子弟,一个个处之泰然,他们不认为会不来。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凝之车驾才姗姗来迟,人群退让,让出一条道路,让马车行驶。 之前嘈杂的人群,在马车到来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寂静的落针可闻,人人的目光,随着马车的移动而移动。 马车停下,王凝之从中走出,白袍干净,气质清冷、高华,周身泛着隐隐光辉,犹如谪仙临世。 失神、痴呆,这样的神色,普遍发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身上。 “你来了。”诸葛义摇着羽扇,优雅一笑。 “是,我来了。”王凝之答着,脚步不停,一步步向擂台上走去。 原本品茗茶点的士族子弟,一个个重新聚集到窗前,观望事态。 “真慢,不过来了就好。”颜如玉睁开眼,难得的身旁没有带美貌婢女。 “琴棋书画,先从什么开始?”一撩衣摆,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王凝之在空的位置跪坐而下,淡淡道。 琴是王凝之最擅长的,第一场尤为重要,自是不能先从琴开始,那便倒过来,从画开始好了,诸葛义很快有了主意。 没等诸葛义开口,颜如玉先答道:“既是琴棋书画,就按照这个顺序来。” 诸葛义微愣,颜如玉望过来,眼中含着意思,不能因为王凝之擅长琴而退避,早比晚比,都是比。 若此时,忌惮王凝之而退,另选其他,还不如不摆擂台好。 诸葛义神色一滞,然后无声默许了。 第一场琴,就此定下,为了显示公平,三人用的全部是普通的琴,规则,三人不分先后,一起弹奏,谁能把其他人的琴音压下去,则谁赢。 分列一方,三人在琴案后跪坐,手搭上琴弦,无形的默契回荡,指尖一起勾动琴弦。 琴音起,诸葛义的琴音,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颜如玉的琴音,一起便是高昂,越来越盛,像是一只鹰,直击长空。 王凝之指尖勾动间,琴音流淌,似幽涧山泉清冽、空灵,境界高超到,闻琴音,眼中便有风景画面,鼻中有清香之气。 输了! 琴之一场不用在继续下去,诸葛义、颜如玉唇角干涩,虽然想过输,但没成想,会输得这么干脆,这才开始弹啊! 可输了就是输了,身为弹琴之人,却被他人的琴声吸引了注意力。 第一场比试‘琴’,王凝之完败诸葛义两人。 无论是诸葛义,还是颜如玉,都不是输不起的人,在察觉自己赢不了后,停下手中的弹奏,闭目静静聆听着,不远处王凝之的琴声。 琴音潺潺,带人来到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只有蓝天白云,群山瀑布,花花草草的世界,随着琴音渐渐展开,让人从心底里感到轻松、欢愉。 一曲终,人人恋恋不舍,无法从琴音中自拔。 “这个境界,本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达到这一步。”人群中,一个头戴斗笠,遮掩住容颜的人,轻叹。 世间,永远不缺乏有识之士,不单单是斗笠人认出了王凝之琴声境界,一个个惊叹出声。 一传十,十传百,不懂的人,左右询问,此时也清楚了。 “只这一曲,王五郎便处于不败之地,今日过后,必当声名更盛。”有人低声道。 也有见猎心喜者,迫不及待拿来一把琴弹奏,可不用多说,相同的音调,就是弹不出王凝之那种意境,徒留下感慨之声。 所有人的表现看在眼里,王凝之神情淡淡,自他选择赢开始,接下来的发展,都有所预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王凝之声名传遍天下,早已不在乎更盛一些。 一个插曲,并不耽误接下来比试,下一个依照顺序是‘棋’。 棋盘,黑子白子,棋都是两人而下,现如今是三人。 “请。”诸葛义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棋,第一局,王凝之执白子,诸葛义执黑子。 棋盘上,一处一布局,到得最后,黑白子旗鼓相当,厮杀的难解难分。 最后,诸葛义以微弱优势,一子勉强胜之。 第二局,诸葛义对阵颜如玉,一个时辰后,诸葛义胜出。 第三局,王凝之对阵颜如玉,以五子胜出。 至此,比试棋结束,胜者诸葛义。 天色渐黑,今日的比试只能到此结束,明天继续。 比试第二日,因为事情传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挤人,连一丝的缝隙都没有。 王凝之没有在拖时间,早早便来了,到了擂台才知,比他更早来的还有,不说底下拥挤的人群,颜如玉也早早到了。 又等了一会儿,诸葛义也来了,看到两人都在,有些诧异,转而一想,便明了了原因。 昨天共比试两场,琴棋,王凝之、诸葛义分别胜一场,颜如玉没有任何一场胜绩。 虽知道其中缘由,但颜如玉心情恐怕仍是不好,所以今天才早早到了。 人到齐,第三场比试‘书’开始。 书案上,雪白的宣纸铺好,镇纸压着,笔墨纸砚均是上好的,摆放于旁边。 “我先来。”颜如玉上前一步,手握着毛笔,笔尖细细蘸满墨,手腕悬空,挥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无一丝停滞。 宣纸上所书是行书,行书是介于楷、草间的一种书体,放纵而流动。书写过程,笔毫的使转,在点画的各种形态上表现的较为明显,笔毫的运动往往在点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留下了相互牵连,细若游丝的痕迹,这就是牵丝。 墨迹稍干,宣纸拿起,上面的字迹映入众人眼里,“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字体大小相兼,收放结合,疏密得体,淡淡相融,实为上上佳之作! 楼台之上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颜如玉负手而立,面上自得毫不掩饰,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颜氏本就是以书法立世,身为颜家人,写的一手好字是必须的。 “下面我来吧。”寒冷的天气,诸葛义摇着一把扇子,轻轻一笑。 有了颜如玉的行书,珠玉在前,这局的胜负基本上已经定下,谁先谁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现在三人各胜一局,就看最后的画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诸葛义所书是为楷书。 楷书也叫正楷、真书、正书,从隶书逐渐演变而来,更趋于简化,字体由扁改方,笔画中简省了汉隶的波势。 诸葛义的楷书,雅秀飘逸,外柔内刚,沉厚安详,虽不及颜如玉的行书,但也非常不错。 两人都写过了,接下来轮到王凝之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是用小篆而写,篆体,汉字古代书体之一,也叫篆书,是对古文字的统称,篆者,传也,传其物理,施之无穷,字划圆转。 第三局,‘书’,胜者颜如玉。 最后一局,也是最重要的一局,分胜负的最关键性的。 第四局,“画”。 画分为三种,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要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做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书画向来是一家,颜如玉书法极佳,此一局,堪称是占尽了优势。 颜如玉一笑,行到书案旁,执笔落画,泼墨挥毫,约莫一刻钟,一副美女图完美呈现,人物生动,画中女子窃眸欲语,栩栩如生。 与此同时,诸葛义、王凝之同样落笔,诸葛义所画是一副山水图,呈群峰之势,墨色淡浓相宜,层次分明。 王凝之画的是雪中寒梅,雪花飘飘然洒落,天地一片银白,这时一株红梅,悄然入画,纯净的白,娇艳的红,截然相反的对比,无比惊艳人。 三幅画各有千秋,一时胜负难定。 好在时间,不会就这样僵持下去,一个中年瘦削身影大步迈出,行到擂台边,欲往上行,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如此突兀的举动,引来不少的目光,王凝之、颜如玉、诸葛义眉微皱,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樵郡戴逵?”茶楼二楼,一位文士朗声道。 王凝之三人没有认出,不代表没有其他人认出。 向那里望了一眼,中年瘦削身影一礼,回道:“正是。” 人不熟识,樵郡戴逵之名可是相当熟悉,护卫们让开道。 戴逵善雕刻善画,少负才名,能文工书画善琴,其余巧艺靡不毕综,一位隐士赞其,“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 时人称他“词美书精,器度巧绝。”“善图圣贤,百工所范” 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戴逵上了擂台,道:“三位郎君,不在意我做这个评判吧?” 如此人物自荐做评判,王凝之三人没有任何意见,叉手一礼,遂道,“甚善。” 得到答复,戴逵移步,一幅幅画作看过去,忽然,他口中发出一声惊疑,从头开始又看了一遍,最后停在王凝之的画作前。 “来人,那杯茶来。”戴逵眼中冒着精光。 这句话,令人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一名护卫在自家郎君眼神示意下,端来一杯热茶。 戴逵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不耐道:“换,谁说我要热的了,换杯凉的来。” 护卫手中的热茶没处放,正准备拿回去,王凝之伸手接了过来,天气寒冷,这时喝杯热茶暖暖身正好。 王凝之的动作,给下面的仆人一个提醒,一杯杯热茶、糕点,送到了擂台上。 护卫速度不慢,一杯凉茶端了过来,戴逵接过,手腕一抖,一杯茶水全部泼在王凝之的画上。 唰唰唰,王氏的子弟一个个愤怒异常,要是眼神能杀人,戴逵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颜如玉、诸葛义端着茶杯,神色诧异,不明白戴逵为何如此做。 身为当事人,眼看着自己画作被毁,王凝之仍淡然以对,面容丝毫不变。 戴逵看了王凝之一眼,“王氏五郎,心性甚佳,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被一杯茶水全部倾倒,众人眼中已毁的画作,一点点的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因为有了水,整幅画好像活过来一样,竟然流动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