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进香(1 / 1)天成荣华首页

说起王氏与林夫人相约进香的事,前面曾提及了的。王氏在家守孝三年,除服当日便有林夫人与府尹夫人各送帖子来,一个邀一道进香,一个请过府小叙。    王氏拿了府尹夫人的帖子给陈庭峰看。    陈庭峰道,“只怕看在有心人眼里,说我们家刚出孝期就开始攀扯结交。正是紧要关头,最要不得这种闲言碎语,还是不去了罢。”    因找了个由头回了府尹夫人,林夫人那头却是当时便应了的。    若说这林夫人,与王氏当真是有几分缘分,她原也姓王,不比王氏的低微出身,林夫人系出山西王家,乃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后又嫁给文鼎侯三子林元怀。文鼎候是当世大儒,生得几个儿子皆是文质彬彬,唯有这林家三爷是个异数,见了书本子倒头就睡,平生只爱舞刀弄枪。尽管老父百般反对,到底从了戎,又因智勇双全,十几年来已做到了从四品左将军,倒叫林王氏做起了正经的将军夫人。    林夫人与王氏两个结识在京城贵妇的宴会中,因着都姓王,脾性也相投,一来二去,成了闺中密友。后来林元怀的上峰傅春来升了浙江总兵,林花怀作为副将一道上任,林夫人自然也跟了过去。    原以为两个闺中密友就此相见无期,不想陈庭松病故,陈庭峰回老家守孝,却又与林家碰上了。    王氏因有孝在身,不便出门,林王氏便常过府来探她,或书信往来,十分亲密。    ……    ……    这日已是十五,婧怡早早起了,收拾妥当便往王氏屋里来,正巧在门口和婧绮碰上。    婧怡甜甜唤了声:“大姐姐好早。”    婧绮淡淡道:“总不好叫婶婶等我,”说着冷眼瞧婧怡衣着打扮。    只见她穿了件簇新的粉红色绣花小袄,下着月白底天水碧洒花裙,脖子上戴着金项圈,头上插了支样式精巧的金钗,正是上回王氏给的那副赤金镶南珠头面中的一支。    婧绮微微笑道:“妹妹打扮得真真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会情郎呢。”    这话说得既有些不成样子了,婧怡微微一哂,正想回话,却听有人轻咳一声,转目望去,原是王妈妈挑了帘子站在门口,面上似笑非笑地:“姑娘们说什么呢,快进去罢,太太正等呢。”    于是,二人再无话,相继进屋。    却说王氏,早听见外面说话,心中已颇为不快,待看见婧绮打扮,更是大皱眉头。    只见她一件月白色素面小袄,配藕荷色襦裙,头上插了支碧玉簪,手上套了个白玉镯子,且面色苍白,倒好像病了许久一样。    “气色怎的这样差?”王氏面露关切之色,“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的?”    “谢婶婶关心,只是昨夜又梦见了先父,便走了困,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哦,”王氏点点头,“还是请个大夫家来瞧瞧妥当,今儿庙里便不要去了罢,若在外头着了风,病势更重,可了不得。”说着,便叫丫鬟去请大夫。    婧绮一顿,笑容有些勉强起来:“哪有这样严重,就是走了困……现下已好了许多,婶子还是带我去罢……侄女想给家里人祈福。”    “这孩子,总想着别人,该多顾着自己才是,” 王氏嘴角微勾,拉过婧绮细细打量,“你面色实在不好,婶子给你上点胭脂,玉簪也不好,这哪是年轻女孩家该戴的东西,换了这支金钗,姑娘家出门,总该鲜明些,不然,旁人见了,还道我这个做婶婶的,平日里是怎么苛待你的呢!”    “怎么会,您是最疼我的,二妹妹指不定正吃我的醋呢。”婧绮连忙接口,又捶了头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不懂规矩,不知道怎么打扮。”    “可不是,”婧怡摇着王氏的胳膊,嗔道,“您都不看我,满心满眼只一个大姐,我不依!”对婧绮说的什么规不规矩的话,只当没听见。    正说着,却听门口有人笑道:“你母亲待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她若偏心你大姐,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陈庭峰站在那里,面色柔和,难得地调侃了一句,显见得心情十分不错。    众人都笑起来,单婧绮一个暗暗咬牙,心中只是着恼。她本就是刻意如此打扮,因为她料定婧怡出门时候必会细心打扮,两相较下便能显出她的寒酸来,别人便可想见她在家中的不受宠来——她惯来使这手段就极上手的,陈庭峰最吃这一套,这些年来,王氏可没少吃这暗亏。    却不想今日王氏一反常态,竟明言胁迫她换了装束,还作出那慈爱模样来,又偏巧叫陈庭峰瞧见,倒成全了她的贤德——真真是岂有此理!    好歹白得了件首饰,她这样安慰自己,心情才略好些,又想起柳氏教她迎合王氏的话:“哄住了她,叫她挑不出你半分错处来,你二叔又在旁盯着,她不敢不给你定个好人家”,好歹按捺了脾气,勉强随着说笑起来。    因与林夫人约了时辰,不多时,王氏便领着姐妹俩辞别陈庭峰,出垂花门去了。    只见府门外一溜儿三辆黑漆平头马车,王氏坐了第一辆,婧怡、婧绮坐了第二辆,王妈妈、王氏的丫鬟如意、婧绮的丫鬟侍书、婧怡的丫鬟碧瑶坐了第三辆,由家丁簇拥着,浩浩荡荡朝铁佛寺而去。    一路穿街过巷,约莫半个时辰,远远便看见了山们。    因是十五,寺外正有庙会,各类零嘴吃食、杂货玩意、戏耍班子,应有尽有,游人香客络绎不绝,十分热闹。陈府的马车却并不停留,径直驶了过去。    婧怡将一只眼睛凑在车帘子边,从缝隙中向外打量,瞧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    婧绮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见婧怡迟迟没有罢手,反倒将车帘拨开了一些,终皱了眉,低声呵斥道:“瞧便瞧,拉车帘作什么,你要叫外面的人看见,不要拉上我,”顿了顿,微微冷笑道,“你若真想看,就叫二婶把你嫁了,便可自在出门——到那时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婧怡缩回头,嘻嘻笑道:“哎呦,姐姐今儿怎么尽说怪话,什么情郎、嫁人的,我却听不懂。难不成——是你自己想自在出门,却来埋汰我?”    婧绮一噎,红了脸怒道:“胡说什么,姑娘家家的,害不害臊!”    “正是呢,咱们都是姑娘家,可别再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没得失了身份。”婧怡笑吟吟地说。    “你!”婧绮你了半日,终说不出下文来,遂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婧怡也一时无语,十六岁的婧绮担心自己的婚事本也正常,她能理解她唯恐叔婶不尽心以至耽误终身的焦虑不安。她本想告诉她大可不必如此,王氏其实最是个和善不过的人,心肠也软,虽心有芥蒂,不过因陈庭峰太过偏心又多年冷落于她的缘故。便是如此,她一惯也只在小事上有些计较,断不会真做那起子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即使王氏想敷衍了事,陈庭峰却是万万不肯的,不管他是真心疼爱侄女,还是还兄长养育供读之恩,更或为全礼义忠孝的名声,都会将她好好嫁了,只怕,必是要强过自己的。    然而话到嘴边,见婧绮侧着脸就是不与自己照面,想起她平日偏激性子,自己说的话,她只怕要反着听。又念及两人往日诸多恩怨,到底不是圣母样人,遂将话咽回了肚子里,由她自己作死便了。    于是,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已到山门前,早有知客僧候在那里,接了王氏一干人等进寺。    王氏带了姐妹两个径直过前头大殿进香,自由丫鬟婆子们往厢房收拾布置。她一向很有几分信这个,因此十分虔诚,各处大小殿宇一一拜过,无一个落下,又捐了香油钱,才来拜见方丈。却有沙弥出来回:“师父云游去了,不在寺内。”只好作罢,方回厢房休息。    才坐定,王妈妈便进来传:“太太,林夫人来了。”    王氏听了,忙带着姐妹俩出门去迎。    只见林夫人穿一件大红绣金线如意纹缂丝褙子,高挑身材,容长脸,梳流云髻,并插三支红宝石发簪,耳朵上戴着赤金镶猫眼石耳环。细眉大眼,眼窝微陷,鼻梁却高,长得并不十分美,却笑容可掬,一见便叫人觉得亲近。见面便把婧怡、婧绮两个搂在了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满眼里只一个喜欢。    原来这林王氏与林元怀成婚二十来年,只得一个独子,打小便爱跟着父亲耍那大刀玩,与她并不怎么亲近的,故而瞧着别人家女儿便格外羡慕,对陈家的两个姑娘、特别婧怡是十分疼爱的。    王氏私心里觉得,若能将女儿嫁进林家,远比江家强上百倍,陈锦如虽是婧怡的亲姑母,却不如林王氏随和好说话。只她自知两家家世相差太远,因她与林王氏有些交情,便要上去攀扯亲事,却也叫人看不起的。若林家有意婧怡,自会上门来提,叫她做那上赶子没脸没皮的事,却是万万不能。    也或正因着这样脾气,她才能和林王氏真正相交起来。    只听林王氏笑道:“我们家新近得了个南洋厨子,做的点新与平常大不相同,今儿带了两匣子你们尝尝,若觉着好,只管来我家吃便了。”    王氏便掩了嘴:“但凡有什么,你总想着我们,可别叫你家林大人吃醋了!”    林王氏闻言,笑容一顿,停了停方道:“姐姐真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也取笑我,”就此转了话题,“我家小子在外头,我叫他来拜见你。”喊了外头婆子去请。    婧绮、婧怡便起身避去了里间。    婧怡见婧绮径直走到窗前,知她要偷看窗外情景,也不点破,只坐到桌边倒了茶来喝。    便听一阵脚步声,须臾进了屋,只听有年轻公子行礼请安声,王氏问话声,林王氏叮嘱声,又过一阵,脚步复起,有人从屋内出来,经过院子往外走去。    婧怡见婧绮倚在窗前,瞧得目不转睛,不知见了什么风流人物,耳根子泛着红,不由也有些好奇,便悄悄走至她身后,往外望去。    却只见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着宝蓝色团花织锦袍,约莫十五六岁模样,一个着石青色棉袍,看身形略长些,两个人正并肩往外走去。    从她这里望过去,只能瞧见两个背影,婧怡正觉遗憾,便见林王氏身边的妈妈追出来,口中呼:“表少爷留步!”    那着石青色棉袍的少年听见,转过头来,经一直觉眼前一亮,不禁在心中暗赞,好个人物!    只见他中等身材,肤色莹白,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下颚轮廓却极柔和,薄唇微启,嫣红有如女子。听得有人呼唤便停下脚步,等那妈妈上前说了话,才含笑作别,与锦袍公子一道出去了。    听那妈妈喊表少爷,想是林王氏的侄儿,那便出自山西王家,这样的相貌,又有如此出身,正该是当世罕有的翩翩佳公子,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难怪婧绮看的痴了。    且说婧绮在窗边偷窥了这半日,直觉面上阵阵发烫,一颗心跳得几乎打胸腔里蹦将出来。直到那人走出园子,才好歹按捺下情绪,转过身来,却猛然与身后的婧怡打了个照面,唬得几乎叫出声来,好歹忍住了,因低声怒道: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因着心虚,未免就有些色厉内荏。    “哦,”婧怡却似浑然未觉,笑道,“我看姐姐一直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入了神,便也想瞧瞧,谁知刚过来,你就转过了身——姐姐在瞧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透透气。”婧绮暗松一口气,“我们出去罢。”语毕,绕过婧怡,当先出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