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又听见外头传来方才那人的声音:“微臣开平司影卫阁阁主周令行,奉命检查各宫马车,还请公主殿下配合。”
周令行,这个名字晏晚有印象,昨日肖横来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说这人领着一大堆人把猎山翻了个遍,也不知是怎么了,仿佛江宁王欠了他三斗大米似的。
因为对前世的陈近坤没什么好印象,连带着晏晚对整个开平司的人都不怎么瞧得上。
她本能地便对这位周阁主格外厌恶,想到对方很可能会对穆彦不利,心里更是排斥万分。
只是目今的状况,以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实在奈何不了对方。她只能将身上的毯子铺得更开了些,借着那张小几,挡住身边的引枕和穆彦藏起来的地方。
她扶着额头,做出身体不适的模样,开口道:“周大人请便。”
赵得幸派来的小太监也极有眼色,在周令行上前打开马车门的时候,忙道:“公主昨日受凉,今日不太舒服,还请大人慢些。”
周令行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动作到底没有方才在别的马车查看时那般粗鲁。
琢玉宫的马车并不大,和其他随行的女眷比起来甚至有些寒酸。
永宁公主的身份,是整个宫里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的尴尬。
她的生母,本是宫中一个宫女,因圣上醉酒,意外怀了身孕。这一桩事情险些影响当年的夺嫡之战,故而晏晚自打出生便是不受喜欢的。
那宫女也命苦,诞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空留了这么一个小公主,在琢玉宫里与几个老宫人相依为命,慢慢长大。
周令行身为影卫阁阁主,比普通禁军了解得更多,因而看见那小公主病歪歪地靠在马车里,不免动了几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
他也出身不好,在进入开平司之前,经历过许多险些丧命的日子。
“周大人,怎么样?可有不妥?”晏晚眯缝着眼睛,偷偷去瞧周令行的动作。
周令行站在车前,探身进去四下看了看,马车里没什么奇怪之处,甚至和其他女眷的马车比,都显得有些简陋。
“并无不妥。”他退了出来,回禀道。
“那就好……”晏晚“虚弱”地道了这么一句,只当是送客之语。
周令行行礼:“搅扰了公主殿下休息,微臣告退。”
小太监上前来将马车门关上,周令行则站在外头抬头看过去。
他原本是几分感叹这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永宁公主算得上悲惨的身世,却是目光一滞,隐约感觉出那马车里陈设的几分奇怪来。
“阁主?”身后影卫阁的侍卫出身提醒。
周令行回了神,翻身又上了马:“下一个。”
只是他策马而行时,又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那辆灰扑扑的琢玉宫的马车。
车内,晏晚长出了一口气,把那些东西都移开,让穆彦的脸露出来。
“怎么样?没碰到你的伤口吧?”她小声问,不敢制造出一点多余的动静来。
穆彦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这开平司的人一辆一辆马车的查,是不是已经有所怀疑?”
晏晚不了解禁军做事的方式,可她也不是个傻子,若非有猜测,圣上不会同意禁军一辆一辆去看女眷的马车。
穆彦点头:“所以回去之后,公主要当从未见过微臣。”
行宫里肖横尚有本事把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运到马车上,可宫里却不同。
禁军两司和督卫军,本就是三方互相牵制,更何况督卫军中也并非都是可信可用之人。
要在这样的包围下,如同行宫中一般躲藏,那可艰难许多。
穆彦和肖横的计划也是借着晏晚的马车出了行宫,待回京之后,他们自去安排。
只是晏晚却不这么想。
她前世是亲眼看着陈近坤趁着父皇病重,违逆皇长兄的命令打开京城的大门的。
陈近坤的人,远不止宫城里禁军那一点,只怕整个京城也少不了他的眼线。
她昨日几乎一晚上没睡,就是在想到底什么地方才最安全,能让穆彦安然坚持到找到刺客来头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的结论便是——琢玉宫。
晏晚看向穆彦,没有回答他那句“当作不认识”的话。
琢玉宫除了名字,与冷宫无异,除去外院两个洒扫丫鬟,内院只有她和周嬷嬷。阖宫上下都嫌弃她是个晦气的公主,除了悦嫔娘娘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
而就连悦嫔娘娘的宫殿,也是与她东西相距甚远,只有隔段日子才能见上一回面。
一个人没有多少,禁军查起来又碍于她公主身份而畏手畏脚的地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公主?”没听到她的回答,穆彦轻声问道。
晏晚朝他笑笑:“你放心,在你能证明清白之前,我不会让人找到你的。”
穆彦神色微变,可瞧见她又坐远了,终归没说出什么来。
*
回宫的队伍在休整片刻之后再一次启程。
队尾,开平司司长陈近坤策马而行,旁边是刚奉命将所有马车查了一遍的影卫阁阁主周令行。
“永宁公主。”听完周令行的汇报,陈近坤口中沉吟这个名字。
周令行点头:“公主殿下平素不怎么出门,此次自请前来猎山行宫本就有些奇怪,今日马车中的小几也不在最寻常的位置上,属下觉得可疑。”
“她不是病了?兴许是小姑娘为了舒服呢?”
周令行摇头:“司长,她一个从前根本没来过猎山行宫的公主,此次特意托了悦嫔娘娘说情都要跟来,这本就不太正常。”
“据我所知,永宁公主应当不认识江宁王。”
“受人胁迫,也不一定。”
陈近坤目光深了深,片刻后才下令道:“命人跟着她,看看她回宫之后,都要做什么。”
“司长,不直接查吗?”
陈近坤摇头,视线落在远处清正司的一行人马身上:“那公主就算过得连宠妃身边的下人都不如,也到底是个公主,你贸然去查,清正司恐怕要以居心叵测之名先把你抓起来。”
禁军两司明着相安无事,实际上却早有纷争,周令行没敢再说什么,垂首应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