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呀!正经的高门望族谁走科考这条路,早就为子弟铺好一切了。”纪朝道,“只有隔壁的腐儒书生,埋头苦读经典,又要梳理典章,殊不知这些我们从小便耳熟能详。”
“咳咳,我说的是典章。”纪朝加了一句,“还有就是不受家族待见的子弟。”
不受家族待见的子弟?沈落保持沉默。
“我记得沈家嫡系子弟早已出仕,有一位病中不出,你若不多说,旁人不会细想,不然但凡多了解沈家一点便知你是旁支子弟,这样的身份在一些人眼里就是软柿子。”
二人步伐不慢,就要走到黎山堂了。
“我说的一些人是看沈家不顺眼的人。”纪朝看他一眼,想起什么,心里忽然生出忧虑。
沈小公子这样一副皮囊太扎眼了,要是行事聪明还好说,就怕会出祸端。
旁支子弟沈落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罢了,父亲归府的消息没多少人知道,一个身份而已,也不算多重要。
纪朝引他入了黎山堂,指了指书室上的字号道:“与学舍不同,我们与隔壁书生们的学舍是分开的,世家这边共有甲乙两舍,由皇家修筑,书生他们则是书院原先砌好的学舍,也分甲乙,不过是按成绩往下排。”
“书室听学没有那么多的区分,所有子弟一律以课业成绩排名,再有甲乙丙室之分。”
沈落看他们的书室,正是甲字六号,对纪朝不免刮目相看:“纪兄,原来你这般厉害。”
虽然课业潦草了点,但天才往往都是有性格的。
纪朝闻言面上忽然心虚,看了他一眼道:“嘘,不要说这个,我再有一次考试不合格,就要直降乙书室了。”
说着有些发愁:“要是这次降下去,等我爹回来,必然要打断我的腿。”
沈落虽然没有这种惨痛经历,可也有被沈谬罚跪背书的时候,差不多能感受他的难过,于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纪朝与他到的不算早,只剩下了后排的位置,一眼望去,这个书室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
“子立,这边!”纪朝一把拉住他的手,与他一起到了相邻的座位。
纪朝手里还拽着课业,此时那几张纸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
沈落一时无言,心里又有好奇:“冒昧一问,纪师兄既然能到甲室,总归在读书上有些本事的。”
纪朝一听连连摆手,手中的折扇不知从哪里变了出来,道:“我没有本事,我可没有本事!当初能进书院还是一半靠死记一半靠关系。”
沈落看他神情,感觉师兄为读书也是抓破了脑袋,可将门子弟,又怎会选这条路?
“纪师兄未曾想过子承父业,报效军中?”沈落问道。
“子立,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念书?”纪朝觉得两头都苦,自己最苦,“我就是不想选那条道才选的读书。”
“啊,这是为何?”不是说每个男儿都有一个军人梦吗?
“唉,往事不堪回首。”纪朝一看他神情就知没有上过战场,“我十三岁时去父亲军中。”他说着,神情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那时碰巧有小队人马来犯,你知道吗——”纪朝差点忍不住干呕,抓着沈落小臂,“有个伤兵,就在我面前,他断了一只手一只脚。”
“我都不知道这人要怎么活下来。”纪朝觉得有些难受,他还记得与父亲出了伤兵营帐,自己忍不住扶在一旁吐了个天昏地暗,回头便见父亲深沉失望的眼神。
他话都来不及说,父亲就转身走了。
“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我也不想着要什么建功立业,只求独善其身便好了。”纪朝语中有些落寞,却还是露出无所谓的笑。
沈落看他与自己是差不多的年岁,也许在旁人眼里,纪师兄弱冠之年,该到奋勉的时候了。
一句话那么容易说,可谁也都会说。
十三岁,也还是个孩子,见到如此残酷血腥的一面怎么承受的住,沈落无形之中揭了人伤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算了,不说这些。”纪朝觉得与他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对了,子立,闵夫子有考校新学生的习惯,你且做好准备。”
考校新学生?沈落猝不及防:“夫子要考校什么?”
“不知道,每个人都不同,我也不清楚。”纪朝耸耸肩,目中带着“你自求多福”的意思。
“听说没,今日要到几位新学生,还不知是些什么人。”前方传来小声讨论。
几位新学生?沈落疑惑,不只有他!?
正当大家嘈杂的时候,闵夫子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众人也陆续安静下来。
与沈落想象的一样,闵夫子是位发须皆白的老翁,双眼有神,看起来身体十分硬朗,说话自带一股腔调。
“诸位,安静下来。”夫子的声音不大,却极有震慑力。
沈落静听,就在此时,他的身旁座位落下一人。
这人怎么,有些眼熟?沈落端详着,就见来人忽然转头,对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