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刘舍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
但当着刘胜的面,刘舍自也不敢朝御史中丞,抖自己百官之首的威风;
只装摸做样的沉吟片刻,便神情严峻的对刘胜沉一拱手。
“御史中丞所言,基本属实。”
“过往这些年——准确的说,是从太祖高皇帝五年开始,凡是地方郡县,尤其是关中郡县的农税截留申请,相府都秉承着‘只要别太过分,就不太为难’的原则。”
“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些不大方便留在竹简之上的原因······”
闻炫音而知雅意,刘胜自便侧过身,对身后屏风所在的方向轻咳两声;
只片刻之后,便见一貂冠文士自屏风后站出身,对刘胜欠身一礼。
“臣餐食不律,肠胃不适,君前失仪,万请陛下赎罪······”
史官这么懂规矩,刘胜当然也不至于闹出笑话,只温笑着点点头,便对身旁的夏雀摆摆手。
“给司马公带带路。”
随着那司马氏史官跟随着宦者令夏雀的脚步,到未央宫某一处偏远的角落如厕,刘舍满是唏嘘的声调,才于宣室殿内再次响起。
“太祖高皇帝之时,萧相国主政关中,负责为太祖高皇帝的大军输送粮草、兵丁;”
“时日一久,太祖高皇帝久居关东,关中大小事务俱由萧相国主掌,即便太祖高皇帝没有起疑心,坊间也起了一些不该有的风论。”
“对于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太祖高皇帝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萧相国却大惊失色,最终听信了一个人的建议,决定通过自污的方式,来保全自己和太祖高皇帝的君臣情谊······”
话不用说太透。
只肖刘舍这么浅尝遏止的提上一嘴,刘胜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开国之初,甚至是开国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刘汉社稷的开国之君刘邦,其实都很少在长安。
非但不在长安,甚至都不在关中!
常年奔波于关东,为平灭异姓诸侯叛乱而东奔西走,独留丞相萧何主政关中,甚至是‘独具故秦之地’,时间久了,刘邦也难免心下滴咕。
萧何会不会反?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尤其是一个合格的刘汉天子所应该考虑的问题。
作为汉家最杰出的皇帝之一,刘邦绝对不会想‘萧何会不会反’,而只会去想:萧何有没有能力反?
如果萧何反了,朕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只是经过简单的考虑之后,刘邦便将此事压下;
短短几日之后,关中就开始流言四起,说萧何有意‘自立为关中王’。
对于刘邦如此昭然若揭的试探,萧何当然第一时间自证清白。
只是这自证清白的方式,是刻意贪污、受贿,以及大肆购置财产,乃至于错判桉件、错批奏疏······
“如此说来,地方郡县轻易就能截留更多农税的问题,是从萧相国之时,就遗留下来的问题了?”
刘胜沉声一问,只引得刘舍忙不迭点下头。
“萧相国,是我汉家每一代丞相的榜样。”
“尤其是在曹相国‘萧规曹随’之后,凡是萧相国之时定下的规矩,便彻底成为了汉相必须遵守的金科玉律。”
“其中,绝大多数规矩,都应了曹相国那句话:既然没有萧相国贤明,那为什么不照搬萧相国的举措呢?”
“但机缘巧合之下,刻意纵容地方郡县截留更多农税,并美其名曰‘给郡县地方一些转圜余地’的恶政,也就自此沿用至今······”
刘舍音落,刘胜已是单手抬起,食指指腹扶在口鼻之间,皱眉思索起来。
只三五息,便又将目光移向陈建。
“臣认为,要想杜绝官员贪污,就必须从相府国库、少府内帑,以及地方截留农税这三个方面入手。”
“其一:凡是地方收缴上来的农税,都需要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规矩,即‘量入而出’。”
“除了郡县府衙日常运转所需,其他诸如水渠、道路等一干费用,皆不再允许地方截留。”
“农税尽数进缴国库之后,地方郡县可再相相府国库申请款项拨付。”
···
“其二:凡是相府国库应地方郡县之请拨付的款项,都必须由御史大夫属衙过目,并派采风御史监察。”
“如果不急,应当先派采风御史查证,而后再拨付款项,随后再由采风御史暗中监察进度;”
“若是急务,则亦当在事后派出采风御史查证,确保国库调拨的款项用到了实处。”
···
“其三:凡是朝堂调拨的款项,无论是相府国库还是少府内帑所调,都应当在地方郡县张贴露布,以明告百姓。”
“——郡衙申请的款项,在郡治所在地张贴露布;分发给县衙的款项,则由县城张贴露布。”
“露布非但应该公示款项多少,还应当在事后公布款项明细及去向,并随时供采风御史查证。”
“对于采风御史要求配合调查的,地方郡县应当全力配合,而不当有所阻拦。”
···
“其四:凡御史大夫属衙派出的采风御史,在单次外出采风过程中,有两人同时死在同一个郡内时,应当由廷尉派出官吏彻查,并第一时间让此地郡守卸任待查。”
“待事态查明之后,再根据状况进行下一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