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是协宁殿的宫人将她与那仁巴图的言语回禀了去。
谢静禾笑道:“父皇教训的是,只是如今大周才俊皆在此殿中,父皇如此袒护可汗……岂不是叫女儿很没有面子?”
她一侧首,深红色的流苏坠子晃在颊边,平映出她几分娇憨之意。
“你呀……”
谢烜点着谢静禾的额头,踅身坐下后,看向殿中众人,又笑了一声道:“寡人这个女儿自小娇惯,诸卿也莫要当笑话看了。”
此刻谢静安也站到了那仁巴图上手,应声便作势向那仁巴图拱手道:“为替长姊赔个不是,还请可汗随本宫到偏殿稍坐,东宫里新进了二十年的陈酿,听闻最是浓烈热辣,颇具草原甘酿之风,正好与可汗一品。”
那仁巴图哪里真的敢受大周太子的礼,对外,他正要做出谦和宽厚的样子,何况刚刚又被谢静禾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忙不迭便起身回道:“殿下哪里话,东宫有请,便是无上的荣幸,在下岂有辞去的道理。”
谢静安与那仁巴图去了偏殿,协宁殿中静了片刻,谢烜又道:“今日亦有歌舞,诸卿不必拘礼。”
话音落了,司礼太监便宣了舞姬歌姬进来,不过片刻间,协宁殿便又是暖风习习、香气熏熏了。长袖舞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谢静禾撇向许彦所在的方向。他一如所见这般,端坐如松,举止自若,但似乎——谢静禾微微注目,他左右一颔首,似是在与人谈笑,但偏从谢静禾这处,分明见他袖底一动,随即有一枚什么东西落入了李昭然的杯中。
有趣。
如此光明正大,却又如此偷偷摸摸。
但这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许彦面上看来与李昭然亲若兄弟,她那一世也未曾留意,也不知这二人私下究竟是有什么过节。
谢静禾一笑,趁着歌舞暂歇,举杯对众人道:“诸卿,今日胜景,你我君臣应当共贺才是。只是……”她回眸,冲着谢烜也笑了一声,“本宫自幼丧母,千万般情绪都冲着父皇而来,却不知父皇也经了丧妻之痛,且这锥心之意并不弱于本宫。因而这一杯,还往父皇应允,儿臣想与诸位爱卿一道,敬一敬母后。”
其实她对自己的母后并没有多少记忆。
年岁还小时就成了没有母亲的人,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整片整片的白,云班响彻朝歌,她却也只模糊的知道,那个高高坐在凤仪宫里的女人,没有了。
那个女人不曾对她笑过,整日都阴着一张脸,沉的仿佛能拧出墨汁来。
她不喜欢凤仪宫,也不喜欢凤仪宫那个女人,可偏偏身旁的宫人和嬷嬷都在引导着她叫她“母后”。
“自然。”
谢烜点头,重复了一遍,“自然,是该敬一敬。”
谢静禾的话让他想起这千俊宴本就是为了这掌上明珠的婚姻大事所办,皇后还在时,也曾千万叮嘱过这些。今日全朝歌的青年才俊都聚在了这里,看样子昭阳厌了那仁巴图,那正好趁热打铁,再为她择一位佳婿。
众人虽不知昭阳公主为何提起了崩逝多年的皇后娘娘,但还是随着谢静禾一道,将手中的酒倾到了地面上。
“那位……”
谢烜眯着眼盯住一个人。
“微臣散大夫张朝奉。”被谢烜盯住的那位大臣慌忙跪倒在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散大夫,品轶有些低了。
不过……
谢烜又将张朝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洛南张家,历来都是出将才的,区区一个散大夫,着实有些屈才了——不过张家人都是忠耿之辈,算来家世也还算满意。且这张朝奉个人瞧着,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应该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便是为着自己前途着想,日后也不会对昭阳怎么样。
“你往前来。”
谢烜招手。
张朝奉往前挪了几步,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眼。
李昭然抱臂闲坐着,语气里皆是艳羡之意,“这个傻子还以为犯了什么事儿,也不想想今儿这个宴是为谁设的,如今看来,便是入不得殿下的眼,入了陛下的眼也不错。”
“这可未必是好事。”
许彦抿唇,也不知是笑还是讽,“天家无情,伴君如伴虎,虽是终南捷径,但也未必不是送死的小路。”
话音未落,便听上头昭阳公主轻笑出声,“若要儿臣来看,光禄大夫许彦亦是不错的。”她重重咬在“许彦”两个字上,一抬头,正与闻言望来的许彦四目相对,于是她笑意更甚,“许大夫年纪虽轻,抱负却大,更有经纬谋略,少年老成。许大夫,不如你也上前,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