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瑞成亲的那晚,不止李瑞失态了,连鬼爷也是。 在酒席上,众人都与新人敬酒,独留了钟毓与鬼爷坐在原位上。钟毓看着鬼爷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喉间灌下,任她如何劝阻,鬼爷仍喝得酩酊大醉。 钟毓背着成了醉得一塌糊涂的鬼爷回去之时,难得一路安静。 趴在钟毓背上的鬼爷今日奇怪地沉默了。 少了往日的聒噪,钟毓有些不习惯。 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钟毓却觉得背后一阵湿热。 “你敢转过头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钟毓刚要转动脖子,闻言便停止了动作。眼观八方,心中却因为鬼爷带着哽咽的恶言恶语而起了波澜。 她不知鬼爷为何又哭了。 鬼爷每次哭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起码她还知道他为何哭。 鬼爷哭的时候总会大声嚎啕,不会像这次这样无声流眼泪。这样的鬼爷难免会让钟毓想到了郭晏熙。 钟毓犹豫了下,还是问道。 “你不会是因为郭晏熙的事而感动不已哭了吧?” 鬼爷偶尔会这般心思细腻敏感而脆弱不堪。 鬼爷却冷声道。 “那么蠢的人我干嘛要感动?世上女子那般多,李瑞那女人不喜欢他,他大可找另一个女子便罢了。死了还傻到等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等了三年。这样也罢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杀死这个女人,到了最后关头居然心软退缩了。” “你说,这样的人不蠢?活该死了。他就算不死,也迟早活不久。”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愚蠢的人呢?” “人生多漫长,为何要纠结在这些人渣身上呢?” 钟毓连一句话也插不上,任凭着鬼爷一个人自言自答,最后鬼爷竟开始咒骂世上的女人。 其实,鬼爷根本无须她是否有回答自己,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发泄罢了。 钟毓明白了这点,任劳任怨地背着鬼爷,一步一个脚印沿着回去的路走回去。他们的背影落在地上,慢慢地被拉长了。 钟毓听着鬼爷的醉话,若有所思。 鬼爷扒拉着她耳际的发丝,温热的气息自耳畔便吹拂而过。 “你这个女人,为什么也那么傻呢?其实我啊……对你根本不怀好意啊。你明明知道了,你也跟那个郭晏熙那个蠢蛋一样蠢,对我心软了。” 鬼爷越说越恼怒,开始扯着钟毓的耳朵,将她扯痛得冷抽一口气还不放过她。 钟毓被醉酒后更加难缠的鬼爷闹得有些烦心,却仍是耐着性子柔声道。 “谁说我心软。我可比你知道的还冷血。” 她只是想对他心软而已。 背上的鬼爷似乎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在她背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回答,小爷很开心。” 说罢,扯着钟毓的耳朵,凑上前咬了一口,痛得钟毓龇牙咧嘴,结果他还喃喃自语道。 “这是小爷奖励你的。有小爷的印记,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等钟毓推开屋子的大门,背后已经悄无声息了。 钟毓扭过头,悄悄望去。 背上的鬼爷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手还抓着她的头发。 白皙的手指上墨色发丝缠绕成一圈,衬得愈加白皙如玉。 两日后,钟毓退了京都租住的屋子,带着鬼爷踏上了回乡的路。 她来自一个小村子,那里远不如京都来得繁华,更比不上云州。 说实话,钟毓对那个老家其实没什么感情可言。回去只是因为鬼爷嚷着丑媳妇要见公婆。 越是近村子,钟毓发觉鬼爷越发紧张。 鬼爷甚至咬着下嘴唇,一脸局促。 “别紧张,没人会对你怎么样的。” 鬼爷若是人,也不会有人会刁难他,更别提他现在还是只鬼。 鬼爷却道。 “可是小爷我没带手礼来啊,这样不合礼数。” 闻言,钟毓忍不住对天翻了下白眼。 鬼爷偶尔会如此发神经。 钟毓坐在租来的牛车上,刚进了村子,便有人靠近。那是闻风而来的乡民。 “可算是回来了啊。” 率先开口的是村长。 早已到了花甲之年的村长身体还可以,耳清目明,对钟毓颇为照顾。钟毓落榜的消息,早已有进京的乡民回来告知了。 钟毓听村长这话,便也知晓了村长知道她考试的结果。 “是啊,我回来了。” 钟毓难免还是会觉得惭愧。 别人是衣锦还乡,她是落魄而归。这两者的差别可是大了。 村长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安慰她道。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考上举人,我们都替你感到骄傲呢,你可是村里少有的举人呢。” 想想,他们的县城,县令大人也不过是举人出身而已。村长认为钟毓差的不过是运气罢了。 鬼爷在一旁听着,一边在钟毓耳边道。 “你们村的村长对你倒是不错。” 钟毓瞥了鬼爷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村长确实对她很好,她能有今日,也有村长的一份功劳。 一旁的村民也时不时与钟毓说上一两句话,钟毓对其他人的态度却不像对村长那般友好,反而疏远得很。 鬼爷一路看着,没问她为什么。 一直到钟毓带着鬼爷去了自己之前住的地方。 钟毓并不是这个村的村民,她的养父母是在河边发现奄奄一息的她,救活了她。她五岁前的记忆早就没有了。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鬼爷看了看面前的小屋,屋子很小很简陋,但一切用具都有。 钟毓笑着点点头。 这里虽是狭窄,但临江而建,晚风吹拂过脸,清凉而舒爽,心境也开阔不少。 鬼爷也挺满意周遭的环境,但还是说道。 “太安静了。” 鬼爷喜欢热闹,在江边建屋子一个人住难免寂寞得很。 这个时候,鬼爷倒是怜悯地望了望钟毓。 鬼爷虽不曾在这个村子待过,但从刚才村民的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这个村子跟其他村子一样,排外得很。他知晓,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多少会觉得不自在。 钟毓却对他的怜悯见怪不怪了。 钟毓难得伸手摸了摸鬼爷的脑袋,笑道。 “正如你所想,一个人住在这里确实会觉得寂寞。但是呢,住习惯就好了。” 钟毓拉着鬼爷席地而坐,面朝江边。 钟毓第一次详细地与鬼爷讲起她在这个村里的一些事。 被养父救起那天,养父养母就对她说,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个时候,养父养母成亲多年却没有一子女,便将她养在身边照顾。 七岁前,钟毓确实是被极尽宠爱着。养母是村里有名的渔民,每回出船回来总会带回鲜美的大鱼,到集市上换了钱后,便给钟毓买了一些零嘴。 养父嘴巴刻薄,但厨艺不错,每次都会给钟毓跟养母熬一锅鲜美的鱼粥。用过晚饭,他们一家三口便会在院子里乘凉说家常。 日子平淡但过得极为舒坦。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第二年,养父母的孩子她的妹妹钟丽出生。 钟丽与养父母长得很像,三人站在一起就明显是一家子。钟毓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这三人坐在一起,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她渐渐难以融入其中时,她才后知后觉感觉这其中到与往日的差异。 七岁的时候,钟毓就便跟着养父到田里干活,一边帮着养父照顾年仅一岁的钟丽。她经常背着钟丽在村里到处去,还会到土里抓蚯蚓逗钟丽玩。 钟丽五岁,钟毓十一岁,养母送钟丽到村里秀才开的私塾入学启蒙。面对钟毓,养母只能愧疚地告诉她。 “家里没有多余的银子了,让你妹妹先去上,等她再大些,你再去吧。” 钟毓负责送钟丽去上学,等下学时钟毓又去接钟丽。 大多时候,钟毓会稍微早些去学堂窗外等着钟丽。她只是单纯想听听钟丽在学什么东西。 有的时候,秀才先生说的内容她听得懂,有些时候她又听不懂。 听不懂的时候,钟毓便喜欢在树下拿树枝写写东西,自己想想,想不通再回头问问钟丽。 钟丽很聪明,很多时候都听得懂,也乐于跟钟毓分享,还主动当起钟毓的小先生。 钟毓的启蒙认真来讲,其实是钟丽给她启蒙的。 “那钟丽呢?” 鬼爷突然问道。 钟毓抓着江边的草的手紧了紧,眉头紧皱。过了会儿才缓缓道。 “钟丽十岁的时候染了恶疾,一直治不好,没撑过第二年就去了。” “原来如此。” 鬼爷眼睛紧紧地盯着钟毓。 “然后呢?” 钟毓目不转睛地看着鬼爷,轻声道。 “你说你是别有居心接近我,你又何知我不是?算命的说我克父克夫,是天生的孤星,谁靠近我就谁倒霉。你反正就是鬼,左右死不了,所以我才找上你的。养父说我害死了钟丽,说不定我那无缘的双亲也是被我克死,以前觉得不是,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有道理的。” 岂料,鬼爷抓住她的手,张嘴咬了她一口,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齿印。 “你干什么?” 钟毓挑眉疑惑看鬼爷。 “我就道你没那么好心,原来也在谋划小爷的。” 鬼爷的注意点永远与众不同。 钟毓忍着笑,最后还是笑出声。 钟毓告诉鬼爷,在钟丽死后,她便搬出了养父母的屋子,靠着村长的帮助,在河边建了这个屋子。 自己一个人住,自己解决吃穿,不时去帮下养母干活,若是养父发脾气赶她,她便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考中举人。 钟毓没有带鬼爷立刻去见养父母,而是先待在自己的小屋过一晚再说。 钟毓与鬼爷的晚饭是河里的小鱼。 钟毓自己一人住的时候喜欢上了垂钓,也顺便平静下自己烦躁的心境。 钟毓从屋里翻出了垂钓的东西,日暮时坐在小屋河边垂钓。 鬼爷在屋里把随身带着的话本看完了,等他从屋里出来寻钟毓时,入目的便是钟毓背对他一人坐在河边的身影。 是那么寂寞。 看得鬼爷有些心疼了。 他连忙翻出话本,瞅了上面的话几眼,趁着钟毓还没发觉他之时凑上前去。 “钟毓。” 钟毓还尚未反应过来时,鬼爷已经扯住她的衣角,一双美目细细地瞧着钟毓,心底暗自回想话本里的人如何的表情。 那个叫什么。 双目含情是吧。 含情是怎么样的? 鬼爷纠结地想了想,一双眼睛瞪得有些狰狞了。 钟毓被鬼爷的目光看得发慌,连忙问道。 “怎么了?” 鬼爷死活想不透含情是怎么样的表情,烦躁地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一个人,以后还有我陪你。” 是吧,话本里安慰情人是这样说的吧。 钟毓倒是愣住了。 鬼爷此刻虽面目可怕,看在钟毓眼中倒另有一番风味。 她轻声笑了笑,握着鬼爷的手笑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