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外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其间却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嘲笑,尤为刺耳。
胡二眯着眼睛看向笑声的来源,是对面的两个姑娘,他把二人由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神极为不善,他哼笑一声:“二位小娘子,我哥俩承诺只用一只手使鞠杖,如此一来便显得公平些,待会儿小娘子输了,可不能说我们哥俩胜之不武了。”
柳雨嗤笑一声, 根本没在意对手是什么人,只扬着眉道:“不用让,二位好汉赢得了再说罢,可别输了哭鼻子!”
说罢笑了一声,看了看若星,两人分散而去。
胡二被柳雨当众失了面子,心下不悦,呸了一声,当即也顾不得让不让了,先让这小娘子不敢再嘴硬才是!他挥着鞠杖追了上去。
号角声起,胡二当先发球,守着西面球门的胡三驭马而上,没想到眼前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闪过,“嘭”一声,球被截了!
若星挥着杖回头一笑,未等胡二反应过来,柳雨已然接住了球,反手一杖向着东面球门挥去。
木球干净利落进了球门。
这些人并不知道,柳雨在玲珑四司时,姑母常教她们打马球,而柳雨敲好就是四司内打得最好的第一人,每次举办马球比赛都是魁首。
至于若星,江焉阑是个极好的师父,她在旁辅助绰绰有余。
连球的影子都没碰到的胡二惊呆了,没想到这两个小娘子竟是高手,可海口已然夸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接下来,柳雨为前锋,若星作为辅助,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胡家兄弟连接三次传球失误,让她们得了空子,连得三分。
“天杀的,臭娘们,你们竟敢耍老子!”胡二气急败坏勒住缰绳,竟是一挥鞠杖,凶神恶煞扔向了不远处的柳雨。
若星心口一窒,但赶过去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也挥出了鞠杖!
“啪!”
胡二的杖被两根鞠杖同时打中,竟是惯力之下反飞了回去,一瞬之间击中了胡二的面门,人仰马翻倒在了地上。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万千流光彩灯下,一匹威猛凌人的白马高高扬着前蹄,仰天而啸,马上有一灰赤劲装女子,腰上挂着银剑,在灯火下夺目迷人,可谓是——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那女子高声笑道:“输了就欺负女子算什么好汉,就你们那二两功夫,我看二位姑娘只用脚打,你们也未必能赢。”
胡二流了一脸血,根本无暇顾及,只恨恨看了那女子一眼,就被胡三搀扶着下了场。
若星看向那个女子,浅浅莞尔,她就知道,孟上月会来。
孟上月今日一身劲装,乌黑利落的发髻利落盘在脑后,未有一根发簪,仿若回到了二十载前,她就要上战场之前的那一刻。
若星笑问:“孟将军,今夜可是要踢馆?那得再为将军再找一个辅打才行。”
孟上月将鞠杖抗在肩上,一挑眉道:“就凭你们两个,我一个人就能收拾。”
说罢一挥马鞭,腰间银剑叮当,白马昂扬着向球场内飞奔而去。
若星笑了笑,低头摸摸照夜玉的脖颈,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孟上月已然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骑马奔驰了,多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挥出手中的武器,这些年来,她为人女儿,为人妻子,为人母亲,却从来没有成为她自己。
“啪——”
一球从西面球门直飞进东面球门。
孟上月立于白马之上,目光幽深地穿透球门上的霓彩灯火,穿回了二十载前,她戎装出征那一日。
她是如何成为国公夫人的呢?从蜀地歼灭叛军归来,大荣得以安定,太平盛世下,她早已到了议婚的年纪,父亲许中了那一载的新科进士魏文礼,正巧门当互对,魏文礼当得起翩翩君子,她一眼便相中了他。
成为他的妻,她并不后悔,头几载二人相敬如宾,恩爱不已,然而她因常年习武,伤了身子,怀孕不易,从此后开始,皆是噩梦。
年复一年未有子嗣,魏文礼从怜惜她,到失去耐性,国公府上总不能没有嫡子。
她小心翼翼讨好魏文礼,不管送什么汤药来都乖乖喝下,将所有武器都收入库中,从此不再练武。
在嫁入府中第三载,她终于生下了嫡子,差点因难产而亡,此后再也无法有孕。
打那以后,妾室、通房流水般抬入内院,她因失德,不能多说一个字,还要处处讨好魏文礼,国公府连个下人都能不将她放在眼中,将她视作透明,府上中馈顺理成章交由了裴如意,冬日到了,她这个国公夫人院里连炭火都不够,硬生生又冻出一身顽疾,但她不敢违抗,只觉得是自己的错,生不出孩子是错,不能让夫君高兴是错,容颜老去叫夫君看着不悦更是错上加错……她甚至不停地动用孟家的产业,流水般抬银子进来,只为“弥补”她的丈夫,被冷落二十载来,她已然忘记自己的样子。
可从前,人人都叫她孟将军。
而她只是孟将军。
……
球场外的厢阁内,江焉阑的目光从球场上收回,落到了酒盏下,刚刚有个小厮送壶酒过来,酒壶中藏着密信。
他伸手将密信展开,里面只写着四个字:鹿已入彀中。
白玉般的两指捏着密信丢入灯火中,顷刻化为烟火流萤。
他看向场上意气风发挥杖的孟上月,指尖轻敲着桌案,不知这位将军知道国公爷大限将至,会不会正好缺一个排办白事的四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