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蝉寂寂,明月高悬,白马呼啸而过,惊醒街市两旁翠绿的杨柳,兀自飘向白马消失之处。
孟上月打马回到国公府后门,贴身女使早已在后门焦急等候多时,见自家夫人回来了,女使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放下宫灯,上前想扶孟上月下马。
孟上月并未让女使扶,一翻身利落落到地上,让看门的小厮将白马牵到马厩里好生喂养,打算明日再遣人送回玲珑四司去。
女使微微颤颤跟在孟上月身后,小声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您今夜就这么突然离开府邸,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急什么。”孟上月信步走进庭院,一派淡然模样,“哦对了,明日你去一趟灵动坊。”
女使一愣,总觉得国公夫人今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问道:“夫人,是要请灵动坊来布置生辰宴么?”
孟上月停下脚步,欣赏着头顶忽而盛开的夜昙花,悠然道:“不,告诉灵动坊,我要换一家四司,她们明日就不必来府上了,你再去一趟玲珑四司,把宋司长请来。”
“这……可灵动坊是国公爷认定的,让国公爷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我现下就去找国公爷商议此事。”孟上月挑挑眉,“我从不吃河豚,这是我的生辰宴,应当我做自己的主。”
欣赏完夜昙花,孟上月脚步一转,走上抄手回廊,去往国公爷的书房,今夜她出门时,正巧府上来了客人,国公爷应当还在书房内。
她随口问:“今日府上来的什么客人?”
女使犹豫道:“是……裴姨娘的表兄,枢密院兵房的令史柳大人,这会儿柳大人刚走,裴姨娘正在里面伺候着。”
孟上月点点头,面无异色地进了院子,女使不敢阻拦,提着宫灯跟了上去。
院外守门的护卫见国公夫人,正要阻拦,孟上月抬手示意让他们不要出声,一个个便不敢有动作,她让女使在外等候,径直进了院子,往书房而去,到了书房门外,她欲抬手敲门,却听房内传来交谈声。
魏文礼道:“昨日柳大人去了徐将军府上,亲眼见徐将军重病在床,徐将军到底是老了,如今江少将军又已归顺珩王,太子手下无可用之人,且,西凉二皇子供出了大皇子埋伏大荣军之事,我等静待前线军失利便是,到时是太子殿下主张与西凉大皇子和谈才受埋伏,圣上定然不会将此事随意揭过去了。”
裴如意在旁为魏文礼斟茶,小心伺候着:“主君说的是,跟着珩王殿下,总不会出错的。”
“正是, 多年前圣上立太子之位时,珩王与太子殿下皆是惊才绝艳,偏偏就恰巧珩王得了怪病,所以才转而立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圣上本就疑心多年,如今若再出此事,圣上又会作何想。”魏文礼的声音听来心情甚是大好。
孟上月听到此处,心下大骇,径直推门而入,在魏文礼和裴如意惊奇的目光中,她关上门,缓缓回身道:“争储之事凶险重重,主君万万不可参与。”
魏文礼见她不请自来,心下一阵不悦,“夫人怎不让人通报就擅自闯来,还于书房外偷听,成何体统?!”
孟上月寻了一处太师椅坐下了,神色并无畏惧,就那么直视着魏文礼,与她平日乖顺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让魏文礼都愣了愣。
“主君没听见妾身刚刚所说之事吗,西凉人狡诈至极,与我军交手二十余载从未一日想过和谈,这位突然出现的西凉二皇子,当真值得信任么?”
魏文礼敛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西凉之事,总之你不要多管朝堂的事,回去好好养身子便是,来人……”
“云哥儿秋闱后就要入仕,难道主君想带着云哥儿一道参与争储之事?如若出了差错,主君可想过云哥儿的安危?”
面对孟上月的质问,魏文礼怒极,压声低吼:“夫人,妄议朝堂之事可是死罪,夫人如今在这高谈阔论争储一事,是不要命了么?”
好个倒打一耙,他魏文礼最会了。
当年是他求娶孟上月,待知晓孟上月身子有孕艰难,便开始将罪责推诿于她,他魏文又有什么错?过了二十载,依然如此。
她仿佛在这一刻才第一次看透了眼前这个枕边人。
裴如意见状,立刻上前扶住魏文礼,紧张道:“低声些,这可不是小事,主君,夫人兴许是这几日备宴伤了神,不宜刺激,来人呐,快将夫人扶下去,喊御医来!”
闻声,院外的女使护卫跌跌撞撞推门进来,女使上前跪到孟上月跟前想去扶她,护卫防备着她。
孟上月挥袖起身,只淡声说:“主君若执意不听劝,那妾身便不会再管,无论日后出了何事,都与妾身无关了。”
未等魏文礼理清这句话的意思,她已起身走入夜色,徒留一个绝情的背影。
……
晨时金雀奏乐,没想到奏的是一出丧乐。
国公府上的一等女使带着歉礼前来通报,说是国公夫人决议换掉灵动坊,重择四司。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李香雪一口茶哽在喉间,脸色一瞬间黑了下去,吓得贺连心都不敢多言。
“女使姑娘,你确定没听错,国公夫人要换掉灵动坊?”
女使道:“千真万确,夫人还说,李司长今日就不必去国公府上了。”
“那请问,国公夫人是换了哪一家四司,能比我们灵动四司还好?”
女使笑而不言,无论李司长怎么试探,女使都打太极混过去了,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女使,口风极严,李香雪只得罢了。
待女使离去后,李香雪派了个人去跟着女使的马车,果不其然,女使的马车在街市上绕了一圈后,径直停在了玲珑四司门前。
“早知道就该杀了那几个坏事的丫头!”
“啪”一声,桌案上精致的青莲花白瓷盏被扫到了地上碎成一片,李香雪着实没想到这到嘴边的鸭子还能飞了!
……
若星早起出门采买时,一打开朱红大门,正巧遇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国公府女使,这位女使她在惊鸿宴上见过。
女使浅浅一笑,道:“宋司长,国公夫人邀玲珑四司去府上一叙,关于三日后排办生辰宴之事。”
闻言,若星心下微跳,她没想过孟将军真的会改变心意,昨夜那场马球赛原本只是想让孟将军开心一下,没曾想还能柳暗花明。
若星回过神来,谢过女使姑娘,回院中重新梳洗换衣,带着春芽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春芽握着她的手轻轻拍道:“这就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前程自会在冥冥之中前来。”
若星笑了笑, 撩起软帘看向窗外的街景,想到的却是,待会儿回去要捎些周家甜糕铺的新品给江焉阑尝尝,顺道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还有姑母,等姑母一路旅玩到盛京时,她应当已经去皇苑观赏外宾宴了,姑母一定会很欣慰……
在一路杨柳枝条翩迁中,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女使带着她们两人往正堂走去,转过石影照壁时,一名青衣小女使忽而匆匆赶来,撞了若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