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到此?
莲灯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贫僧不问你从何而来,只问你为何到此?”
那一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总是趴在圆窗前,望着莲心塔的朱成碧的身影。
“我……”常青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再早一点呢,是那只独自活过五百年孤寂时光的兽,在天香楼顶长声嘶吼,痛楚辗转。
“不,贫僧的意思是说,袁施主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隔着金焰,是莲灯平静如古潭的双眼,“你自己或许并无察觉,但贫僧能看到,施主身上有千丝万缕的因缘,如同细小的丝线,全都连向遥远的未来。”
不要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那样的未来不会实现了。
常青心中一跳,谨慎地回答:“在下是江南人氏。”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小小的朱娘从秋子麟的肚皮上滚了下来,压住了常青的衣袖,居然就势将他的袖子一抓,满足地垫在脸下,说起梦话来:“好吃!好好吃!”
“贫僧是想问,袁施主不是这里的人吧?”
常青忍不住垂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鸦羽般乌黑的睫毛。
“抱歉,尊者刚才在问什么?”
就像过去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如今石像竟然成了真人,常青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由得感慨万分。连莲灯跟他说话,他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
“阿弥陀佛。”莲灯最后念了一句佛号,“世间诸事,皆是千因万缘汇聚而成。你今日能出现在此处,必然有你的因果。”
那石像是朱娘亲手雕刻而成,雕工粗劣,面目模糊,却自有一股安详自若的神态,仿佛天塌地陷,也不能让此人动容。
常青像是被惊醒一般,抬头问道:“大师,若我不想要那结果,该如何更改?”
说起来,他上一次见到的莲灯,还只是莲心塔里的石像。
莲灯打量他良久,终究是开口道:“起戒念,定心志,以慧为刃,断此因缘。”
眼下他盘腿坐在火焰旁边,跟莲灯和尚隔着火焰遥遥相望。秋子麟早化为人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肚子上还趴着个只有三岁的朱娘,也是睡得不省人事。
莲灯是对的。
常青原本是要走的,可朱娘一直闹着要吃他,哪里肯放手。他一心软,居然任由她将自己拖了一路。
常青暗暗下了决心。等明日天一亮,他就离开他们,独自远去,再不回头。
莲灯一行寻了块巨石作为隐蔽之所,由朱娘打了个喷嚏,喷出一团小小的饕餮金焰来,当作取暖和照明之用。若是有普通的野兽路过,远远见到这火焰,也会自动躲避。
他和朱娘之间,哪怕有再多的因缘,也该由他亲手斩断。
这天晚上,有漫天的星光。
第二日,常青便送莲灯他们上了以岭道。
十
比起潼关道来,这条路须得穿过以岭,在群山之间行走,平白地多了些艰险,因而少有人会选择。尤其是最初的一段,两侧都是高耸的不毛山岩,只留下窄窄的道路,从他们脚下蜿蜒至远方。
“阿弥陀佛。”莲灯注视他良久,终于双手合十,朝他欠了欠身,“贫僧看这位施主颇为面善,就依施主所言罢。”
他将三岁的朱娘从袖子上摘了下来,还给莲灯,又道了别,目送着他们远去。
就看对方愿不愿意相信自己了。
“这四周的山势如此陡峭,真是埋伏的好地方。”秋子麟又化为了马形,山岩之间回荡着他的马蹄声,“若是此刻有人在山上设下埋伏——”
虽然法阵现在未成,但他并不肯冒这个风险。如果能说服莲灯和尚改走以岭道,则可以远远地避开法阵。
秋子麟话音未落,只听得头顶一片呼喝之声,有旌旗摇曳,箭阵如林,自他们两侧的山岩上冒了出来。
常青面上虽然平静,内里其实甚为心虚。他所说的当然是谎言,潼关道上沿途都有充足水源,也有避风之所,但它直通段清棠的杀阵所在之地。
看那最显眼的旗帜,竟是西突厥的军队。常青顿时目瞪口呆。
莲灯和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改走以岭道,是自己临时起意,并不曾告诉过这世上任何一人。而且他分明记得,历史上的十月初五,莲灯和尚他们是在潼关道上遭遇的突厥军队,根本不是在此处。
“我师尊说,他夜观天象,算出尊者原定要走的潼关道上水源已经干涸,还请改走旁边的以岭道,虽然多花些时日,但一样到得了敦煌。”
他是改变了莲灯他们的行进路线,可其余的事件,也随之有了相应的变化,隐隐脱离了他的掌控。难道,历史最终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行?
“段国师既然专程派你到此,必定是有重要讯息相告。”莲灯问道,“是关于何事?”
常青这边在震惊不已,那边朱娘却在揪着秋子麟的鬃毛:“乌鸦嘴!”
常青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为何日后他再遇到朱成碧,她会口口声声地要将自己“留到将来慢慢吃”——原来是有这样的教唆犯在一旁!
“是我的错吗?”秋子麟团团转着,想要将她甩下来,一面喊道。
这样也行?!
“说得对。”朱娘跃跃欲试,“待我将他们统统吞了——”
“有道理!”朱成碧恍然大悟,立刻跑到一旁琢磨去了。
她只来得及从秋子麟背上跃起来一半,便被眼疾手快的莲灯一把抓住了衣领。这下她立刻老实了,如同猫仔一般收起四肢,蜷成了一团。
连秋子麟都看不下去了,哄她道:“阿碧,既然这么好吃,你是不是得想个办法把他留下来,省得日后吃不到?”
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对方的军阵里站出了一位将领,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喊道:“莲灯尊者!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在一旁拽着自己袖口的朱成碧,可她偏偏不晓得撒手,还在跟莲灯和尚恳求着:“不能吃吗?真的不能吃吗?明明这么好吃?”
“阿弥陀佛。”莲灯慢悠悠地问,“尔等所欲何为?”
“我是段清棠国师的徒弟,名叫袁锦楣。”常青爬了起来,垂着双手,规规矩矩地道,“我家师尊有口信让我带给莲灯尊者。”
“听闻尊者携有通天引这等宝物,要路过此地,我汗王心向往之,想请尊者借通天引一观。”
所幸他依然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到五百年前,所肩负的使命——他是要改变历史,改变命运。
“借?”莲灯反问。
内心那属于白泽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可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交给了笔灵什么。
“借。”
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是满头白发。
“到何时?”
“你会被撑爆的。”它警告道,“若你愿意,可以将你最珍贵的记忆暂时放在我这里,由我代为保管。”
“这个嘛……”对方假意沉吟片刻,“便到我突厥也有了妖兽军队,可与那大明宫里的皇帝一较高下时,如何?”
就在最关键的那一刻,他耳畔响起了笔灵的叹息。
莲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常青在风暴之中牢牢抓住最后的一点自我,反复地对自己说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我答应过她,由我来念念不忘的。若是连我都忘记了,这世间便再没有人记得——”
“现在明白了吧,为何贫僧坚持一定要封印通天引。”他悄悄地朝秋子麟说。
不能忘。不能忘!
“何必跟他们废话那么多?”秋子麟耐着性子听到现在,早就不耐烦起来。他朝空中踏了一步,又一步,蹄子下生出了祥云,肋下生出了双翼。马形的幻象层层消退,此刻悬在半空中的是一只光彩四射的紫色麒麟。
属于白泽的种种记忆和情绪,如同洪水般席卷而至,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犹如摇摇欲坠的孤岛,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这麒麟叼了莲灯的衣服,朝自己背上一甩,说道:“本王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本王!”
只是,一个人类的意识,如何能与白泽上千年的执念抗衡呢?
秋子麟的帅劲并没能维持过三秒——他们下方蜿蜒的山道忽然震动起来,表层的土壤纷纷碎裂,上升,露出了带鳞片的长蛇一般的身体。
他与白泽的最后一搏,一开始是在棋盘上黑白子间的厮杀,到了后来,最终还是成为了双方神智间的彼此吞噬。
山道的尽头,有火焰般鲜红的鬃毛缓缓升起,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人脸,睁着一对颜色截然不同的眼睛。
被朱成碧按住这人,正是被定魂玉日晷带到五百年前的常青。
“烛龙?”常青认出了那怪物的脸,不由得叫道。
“段……”朱成碧皱了眉问,“不对,你是谁?”
“要拦住大名鼎鼎的莲灯尊者,怎么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呢?”突厥的将领笑道。
她趴在这人身上仔细嗅着。两人在草丛间大眼瞪着小眼,垂下的发丝都绞缠在一处。
秋子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怂了下去。
莲灯和尚跟秋子麟赶了过去,望见被朱成碧揪着衣襟按在下方的,竟是名年轻俊俏满头白发的人类公子。朱成碧此刻恰好又是成年女子的模样,头顶生角,耳垂明珠,眉间描画着一朵艳丽的桃花。
“不如我们还是回去走潼关道?”他建议道,“哎哟!”
“这次我一定要吃掉!咦咦咦咦?”
后面那声哎哟,是因为朱娘踩着他的眼睛,跃向了半空。甚至还在空中,她便扩散了身形,成为庞大的阴影。等阴影尽都散去,出现的是身披银甲的饕餮将军,头顶的红缨在风中猎猎飘动。
上一刻还乖巧地趴在莲灯和尚肩上的小姑娘,转眼间便膨胀了形体,成为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朝一侧涌了过去,重又凝出身形。
她转了转金眼,轻蔑地看了一眼人类的军队。所有的士兵都被吓得朝后猛缩了一截子。
“很好吃,很好吃啊啊啊!”
“阿碧,不得滥杀无辜。”莲灯在秋子麟背上道。
“等会儿,我也闻到了……”秋子麟在后方说。
“啰唆。”饕餮将军回给他两个字。
“那为什么遇到活物也不能吃?”朱娘越发委屈了,“我不管,下次再有活物出现,无论是谁,我都一定要吞了他——”她忽然止住了话头,翕动了一下鼻翼。
她横过了长刀,刀尖直对着烛龙犹如山岳般庞大的人脸。烛龙在对面回以咆哮,口中喷出火焰。
“此乃修行。”莲灯不动声色。
刹那间,刀光划破长空。
朱成碧在莲灯肩膀上挂着,百无聊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直接驮着汝飞去敦煌?”
十一
莲灯接着朝前走去,秋子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等等,不该是这样的!”常青在地面上喊。
这一对儿活宝顿时闭了嘴。
从烛龙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握住了袖中的生花妙笔。可不知为何,那平日里叨叨个没完的笔灵,此刻竟然缄默了,无论他多么焦急,都无法催动。
“你俩若是觉得辛苦,不如现在便回长安去。”莲灯插话道,“贫僧靠这一双腿也能走得到敦煌。”
偏偏这个时候,他耳畔还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
“师尊?可是在寻找生花笔?”是真正的袁锦楣的声音。
小姑娘外形的朱成碧朝他吐舌头,做着鬼脸说道汝先打得过我再说!”
“你为何也在这里?”常青四下搜寻着,却不见说话之人。
“说真的,这马鞍也太沉了。”秋子麟扭转着脖子,抱怨道,“喂,阿碧,明明你才是坐骑!你来背一会儿!”
忽然间,一个猜想浮现了出来:莫非,是这段清棠的徒弟,将突厥军队引到了此处?
而此刻,距离秋子麟被斩断双角,化为黑麒麟,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
“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还泄露了我们的行踪?”他咬牙切齿地问。
这一日,是十月初四。
“怎么了?不是师尊你亲自出马,将他们引入以岭道的吗?”袁锦楣无辜得很,“徒儿我只是顺水推舟,传了点消息给突厥人。”
贞观十二年的十月,莲灯和尚带着通天引从长安出发,步行前往敦煌,要将通天引封印在敦煌的藏经洞里。
常青教他给气得半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旁边的两人,自然便是莲灯和尚和朱成碧。
“对了,我还给师尊送来了生花笔,师尊怎会如此粗心,将它落下了?”
正是临时化为马形的秋子麟。
“别别!”常青袖子里的笔灵之前还装聋作哑,此刻却尖叫起来,“别让他把我拿过来!别让我靠近我!”
这马可相当了不得,它身有鳞片,头顶龙角,怎么看怎么是一副麒麟模样,连那背上崭新的马鞍,都坠着华丽的流苏,编织着璎珞和宝石。
“为何?”常青问。
“这一路上如此荒凉,能有个活物就不错了,哪里来零嘴给你吃。”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匹马开口说道。
“我跟你,压根就不该出现在此处。你强行改变历史,已经是违背天理,两只一模一样的我,更是绝对不能碰面,否则——”
“肚子饿!”小姑娘控诉,“好久都没有零嘴儿吃!”
笔灵刚说到这里,常青便眼前一花。有人轰然而降,银甲之上溅满血迹,肩上还带着细小的火焰。
那阴影只得放过了蚁狮,悻悻地转了向,朝这僧人扑了回去,居然化做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趴在了他肩膀上。
“忽然想起来,这边还有个叛徒没收拾呢!”饕餮将军揪住了常青的衣领。
声音的主人接着教育道。他是名三十来岁的僧人,穿着件风尘仆仆的缁衣,下摆都让沿途的荆棘丛给挂破了。
“不是我……”他微弱地辩解着。
“阿碧。”从一旁传来了温和的男子声音,略带着警告意味,教那利齿悬在了半空,“那是什么?你连手都没有洗,就要胡乱吃东西?”
就在此刻,他们头顶的天空中,晃过了烛龙的脸。
蚁狮吓得魂飞魄散,只晓得倒地装死。那阴影中又生出了利齿,作势要咬
它与朱成碧搏斗正酣,对方却忽然跑掉了,反而到这里来揪住了一个人类。烛龙先是疑惑,接着是恼怒,追了上来,张口便喷出了一股猛烈的火焰。
谁能想到,一团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朝它扑了过来,阴影中金眼灼灼,招摇着一对山羊般的长角。
常青只觉得热浪袭来,连发丝都在嘶嘶作响,燃烧成了灰烬,此刻要想再催动生花笔,已是来不及。
然而此刻,它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虫,正从藏身之所爬了出来,准备寻一些落单的蚂蚁充饥。
他和朱成碧,都暴露在火焰之下。
要再过五百年,它才能修炼出上半截人形,再盗了玉石宝座上的定魂玉日晷,方才具有了施展大型幻象的能力,在戈壁滩上凭空幻化出一座繁华的城市,并且最终,吸引来了附身常青的白泽和赏金猎人霍依然。
她是千年的凶兽,而他只有单薄的人类之躯。
茫茫的戈壁滩上,一只小小的蚁狮在荒草和石砾间爬行。
可他却不管不顾,一把握住了饕餮将军的肩膀,将她推向了后方,自己挡在了她的身前。
九
烈焰暴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看来,非得去一趟江南不可了。
然而当它消退之后,却有更灿烂的雪白光芒,在原地亮了起来。等光芒全都暗淡下去,跪在原地不断喘息着的,是毫发无伤的常青。与片刻之前相比,他满头的白发更长了,如同瀑布一般,铺满他的身前身后。
他将这六个字反复在指尖摩挲着,几乎要磨穿了纸背。
他就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摸索着自己的前额。
无夏城,天香楼。
在那里,正有一处鲜红的眼纹,确凿无误地亮了起来。
区区五百年时光,就将她变成了厨娘?莫非,跟这个叫做常青的人也有关系?
他从白泽那里继承的妖力,终于在危急时刻发动,救了他一命,却也将他变得——更像是白泽了。
怎么可能?他认识的那只饕餮虽然馋得很,却也懒得出奇,既有莲灯和尚这名大厨在身边,断不肯自己亲手做饭的。
“袁锦——”被他推开后,朱成碧原本是朝他伸了一只手,想要将他也拽出火焰的。此刻那只手悬在半空,终究是一点点地握成了拳头。
“全都是写给常青公子的求救信,我跟他有那么像吗?”他故意朝一旁昏迷不醒的霍依然问道,“这封就更有意思了。‘朱成碧掌柜发了疯,捉了我家主母大人,说要做蟹黄蛋炒饭’……”
“原来是你,白泽大人。”她冷酷地俯视着他,“这次引我们进了突厥人的陷阱,一定很开心吧?”
段清棠一封接着一封地读着。
常青抬头,与她对视。只是短短的一眼,他却觉得耗费了千年的时光。甚至当朱成碧朝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他也不曾动弹。
随着鸟尸一起掉落的,还有几封用蜡封在竹筒里的信。
“师尊!”真袁锦楣的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给你笔——”
而那几只小小的青鸟,也被重剑上的冤魂缠绕着,瞬间吸成了干尸,啪啪几声,掉落在地。
冰牙刀落下的瞬间,有一只外表普通的笔被掷出了人群,旋转着朝常青所在之处急速地飞来。
段清棠只轻轻地挥了挥手,霍依然便朝一侧摔了下去,双目紧闭,失去了知觉。
它尚未来得及接近常青,便已引发了异象。常青身周出现了细小的闪电,紧接着是空气旋转起来,形成了风眼。甚至连朱成碧也朝后退了一步,以免被那暴风给吸了进去。
“快逃!他并不是……”
“阿碧……”她听见那身处暴风中央的人,缓慢而清晰地唤着。
几声细软的啾啾声打断了他常青公子?!是常公子吗?终于找到你了!”几只青鸟悬停在段清棠的上方,但它们对他的身份仍有怀疑,迟疑着没有靠近。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暴风和那满头白发之人一起消失了,她面前空无一物。
可段清棠看不见这一切,他还在由衷地赞叹着好剑,确实是好剑啊!”
唯有从旁飞来的那只笔落了下来,它余势未消,还在她脚边打着转。
伴随着这句话,有更多的冤魂,自段清棠身上升腾起来——那些被他杀死,又无处可去的妖兽的魂魄,带着痛苦和仇恨呼啸着,跟剑身上原本的冤魂融合为一体。
再睁眼时,常青又回到了笔灵制造的空间之中,站在了山桃树下。这一次,笔灵就在他旁边,用的是段清棠的外表,正在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
“是吗?”段清棠终于回应了她,“若它真如此危险,你为何不曾被它吞噬?更何况,它与我如此协调,真是难得。”
“都说了,千万不能让我接近我自己!同一个时空,只能有一个我存在!这下可好,不知会被弹向何时……”
“扔掉这把剑,它会吞噬你!”
常青若有所悟,将一直藏在袖子里那枚定魂玉日晷掏了出来。
“究竟是为何?”他喃喃,“那么多的流血牺牲,却还是要跟野兽共享土地,我辈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他忽然沉默了,接着轻轻地笑起来黑麒麟,穷奇军……原来是这样!秋子麟啊秋子麟,我原先只想着夺取通天引,没想到却忽略了你!”
果然,日晷上重又流动起了光华,绕着中心飞速地旋转着。
段清棠却充耳不闻,他还在看着霍依然的回忆。
“若是被弹回五百年后,那真是莫大的幸运,可若是被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呢?”笔灵思来想去,还是气愤不过,指着常青的鼻子,“就没遇到过你这么让人操心的主人!”
“扔掉它!”霍依然喊。
“所以,你在唐朝时就见过我。”常青冷静地说。
她无论想要传递给他怎样的温暖回忆,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