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光炡暗中所做工夫皆已齐备,由虎缶在亳都宗庙外庭宴请亳都大小官吏和各族宗长。在宴席之上,虎缶宣达王命,令亳都各大族为国出兵出力。虎缶宣罢,先是姞姓五族代表大族主动为国出兵出粮,未等子林搪塞,子柑抢先代表亳都子族表态愿为国出力。子林、子松父子闻言大怒,斥责子柑不知亳都疾苦,擅作主张,转脸又向虎缶大诉其苦,说近年亳都多灾多战,请虎缶体谅。虎缶见子林父子依然推脱搪塞,立刻拿出提前调查清楚的仓廪、田庄和奴仆的数字,斥责子林父子欺瞒御史、违抗王命。当即请出王命铜节,在亳都宗庙祭告祖宗,夺去子林族中宗长之位与亳都都尹之职,由子柑担任亳都子族宗长,将子林父子软禁于府中,命子柑亲随族众日夜看管,断绝其与内外族人的信息往来。
子林父子被虎缶只顾游山玩水的纨绔表象欺瞒,以为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没想到虎缶会行如此雷霆手段,故子林父子赴宴之前并未做太多防备。相反,子柑和姞姓五族的族众则暗持兵刃埋伏于宗庙内外,虎缶在宴上突然发难,夺去子林父子权柄,子林也无力反抗。只是亳都都尹之位,位高权重,需要奏明商王之后再做定夺。虎缶大胆做主,一力主张王命未任命亳都都尹之前,由光炡暂代都尹职司。至此,虎缶与光炡已经掌控亳都大局,子柑也已满足于既得利益,其余人等不敢对此有异议。至此,亳都各大族皆不再对登兵征粮之事有异议,虎缶将具体事宜交予光炡操办。
亳都大局甫定,虎缶在亳都及附近各邑征兵登卒自然水到渠成,不敢有大族豪强敢再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多多少少都拿出些钱粮布帛,不再阻止族众加入王师。一月之间,亳都及周边大邑共征得兵卒戈士一千七百余人,随军役隶五百余名,戎车七乘,牛车三十余乘,包括亳都子族在内的各大族氏奉上的粮粟布帛、兵戈甲胄足够一旅精锐之师一年之用。
虎缶说罢亳都智斗子林父子的经历,兴致盎然、意气风发,端起竹杯一饮而尽,而后对子昭说道:“尊舅父光大人真乃治国安邦之才,亳都大事全赖光大人运筹帷幄、筹划施行,缶只是依计而行罢了。事成之后与大人言谢,光大人却道‘此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不足为傲,大丈夫当以治国安邦为己任’,使小子惭愧不已,光大人志向高远,缶难望其项背。”
甘盘点头道:“光君不以小谋功成而自满,却以天下安危为己任,真大德大才也。大王若欲使商道复振,当用此等人才。”
子昭本听得心潮澎湃,听师傅和虎缶称赞自己多年未见的舅父,脑海中隐隐忆起其夺人的风采,紧接着想起阴阳永隔的母亲,自己目前不妙的处境继而涌上心头,自悲自艾之情油然而起。
虎缶见子昭面有凄凄之情,猜到子昭心思,于是忙岔开话题,继续谈起其后赴奄都征兵登卒的经过。
虎缶完成亳都征兵之事后,一路东进北上,来到奄都(今山东省曲阜市兖州区一带)。奄都是商代第十七任君王南庚所治国都,南庚迁都于此,明是为了开拓东土,挞伐东夷,实则是因为得位之途斗争惨烈,故迁都以避政敌锋芒。因此,奄都的城邑规模与市井繁华远不及亳都,但也是大商东土的一所大邑,地处控遏东夷各国的咽喉要地,战略地位举足轻重。
虎缶抵达奄都之后,先去拜会奄都都尹子尚,子尚是南庚嫡次子,当年南庚死后,其嫡长子与阳甲(商代第十八任君王,子昭父之长兄)争夺王位,死于王位之争,子尚奔逃出都,避祸于野,方得活命,后来政局稳定才被旧臣迎回。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次兄)即位后为安定人心,团结王族,命子尚为南庚这一小宗的宗长,兼任奄都都尹。
此时,子尚已历经五代商王,年逾六十,年少时九世之乱的血腥经历使子尚沉默寡言、圭角不露。但是,据光炡所言,子尚一宗暗中不断积蓄实力,结交奄都大族,不仅与阳甲旧臣秃、斟、木等族氏化敌为友、休戚与共,而且与奄都妘(yún)姓已、董、曹三族也结为姻亲,可以说奄都子尚一宗的势力已经结成铜板一块,坚不可摧。
虎缶在离开亳都之前便向光炡请教赴奄都之后如何打开局面,光炡思索良久,为虎缶谋划奄都的破局之法。子尚在奄都势力虽是铜板一块,但铜板之上也有裂纹,这唯一的裂痕便是奄都的另一大族彭氏。奄都彭氏,乃是彭方伯远支小宗,先王盘庚王后正是奄都彭氏之女,其子子显在殷都结交朋党、勾连内外,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子尚却与彭氏一族不共戴天,究其原委,是因九世之乱时,先王盘庚助其兄阳甲夺位,逼死子尚长兄之故,其时衔命追杀子尚长兄,使其穷途末路、死于野鄙的正是奄都彭氏族兵。因此,光炡之计正从奄都彭氏着手。
在虎缶抵达奄都之前,奄都大族俱已得到消息,知晓虎缶在亳都所为。因此,虎缶拜会子尚之时,子尚滴水不漏,不留一丝不尊王命的口实,对登兵征粮之事一口应承下来,而且不顾年老体衰,亲自内外奔波,为王师招兵筹粮,辛劳不已,直看得虎缶目瞪口呆、疑窦丛生。
在子尚前后奔劳的十余天,虎缶与曾淇也未闲下来,拜访奄都各大族氏的族长、宗主及其家眷。正如光炡所言,奄都各大族氏对子尚一宗交口称赞、真心拥戴,对虎缶只是虚与委蛇、敷衍了事,有几家干脆直言拒绝曾淇访其女眷。只有彭氏态度暧昧,一方面因彭氏在奄都长期被子尚欺压,欲借外力打破困局。另一方面,彭氏所依靠的朝中势力乃是尹太保子显,其人又对当今商王心存不臣,故而彭氏态度闪烁犹疑。好在曾淇善于与人交心,倒是颇得彭氏族长彭白之母的欢心,为虎缶争取彭氏的好感颇多。
在虎缶抵达奄都的第十二天,奄都都尹子尚代表奄都各大族献上为王师所征兵卒。虎缶观后顿时哑然无语,但见五百余名族众邑人,乌泱泱一片在奄都西门外空场中或坐或卧。细细观之,其人皆老迈残疾、耳聋眼花,只怕这些天子尚内外忙碌,正是将奄都内外的老弱病残都搜罗了出来。虎缶暗怒之余,心道将这些人带回殷都怕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此外,奄都各大族还献出奴仆一百五十余名,众奴皆羸弱不堪,有的缺手断脚,有的一瘸一拐,能自行走到殷都的怕是不足一半。此外,奄都尚献出陈年粟米五十余石,生虫布帛二十二匹半,锈蚀破损兵革若干,识途老马三匹,瘠牛羸豚共计十余头。各类物资有零有整,颇显奄都各大族困窘不堪却不乏报国之心。然而,虎缶掐指一算,五十余石陈粟还不够空场上六百余名老弱病残吃到殷都的口粮。
虎缶恼怒不已却无计可施,只得依光炡计策再访彭氏。彭白思虑再三,答应帮助虎缶,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虎缶奏明商王任他做驻守奄都的御史,掌握奄都的纠察之权以免日后子尚狭私报复,二是要虎缶调动奄都附近的王师驻军,方能成事。虎缶问清彭白的计策,知道私自许诺官职,调动王师俱是大罪,但内心恼怒子尚的阳奉阴违,咬牙应允其请,二人一同定下奄都登兵筹粮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