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都临近东夷,本就是大商历代君王向东扩张的前沿,四面临敌,东有向方(在今山东临沂市莒南县)和莒方(在今山东临沂市费县和莒县一带)不奉商道,北有齐方(在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附近)时叛时降,西南有方夷(在今山东省鱼台县北部),东南有淮夷(在今江苏淮安市一带),正南有徐夷(在今江苏徐州市一带),此三夷皆为东夷九种之属。(《后汉书·东夷传》云:“夷有九种,曰吠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商人是东夷高辛氏后裔,自商汤革命时东夷诸部便是商人盟友,但是自商代第十任君王中丁起,随着大商开始向东扩张,东夷便不断反抗大商的扩张。后大商经历九世之乱,以致商道不振,东夷诸部乘虚时常入侵。故而子敛令大商王师左师右旅驻扎在奄都附近,一是抵御向、莒和东夷各部的侵扰,二是监视心怀不轨的子尚一宗。
虎缶从彭白处得知,左师右旅的三大行此时分驻在奄都东郊二十里的东戍、儿邑(在今山东滕州市)、平邑(在今山东临沂市平邑县),三地各相距百里上下,战车轻卒可朝发而夕至,三地互为犄角。左师右旅的亚旅子禽虽是子姓王族,但其血缘与商王较远,几代以前便已出了五服,能位居王师亚旅全靠战场上的搏杀积功。虎缶想起望乘说过,子禽为人朴实无华,二人脾性相投、惺惺相惜,作为同僚素来交好,便打算从自己担任过望乘的随军御史这层关系与子禽结交。
虎缶来到东戍,以望乘友人的身份拜访驻军于此的左师右旅亚旅子禽,子禽倒是热情款待。但当虎缶说明真实来意后,被子禽一口拒绝。
说到此处,虎缶向子昭复述子禽当时的原话:“虎君以友人来访,禽当款待。若御史以王命调兵,需持铜节、铜符与王命。今大人空有铜节却无调兵铜符与王命,禽断不敢从命。”
甘盘闻言道:“虎君有铜节,王命只令登兵征粮,却无调兵王命。子禽治军严谨、公私分明,是统军之才。不知其年岁几何?”
虎缶苦笑道:“子禽年岁比在下大不了几岁,却有治军大才,虎缶佩服得紧。”
子昭问道:“此等人才倒是可以一会。后来又如何了,少菟继续道来。”
于是,口才颇佳的虎缶继续绘声绘色地向众人讲述。
当天,纵是虎缶晓以大义、诱以私利,子禽皆不为所动,饶是虎缶口舌便给,子禽只是招待虎缶饮酒食肉,却不给其一兵一卒。
还是随行的曾淇趁虎缶离席小解之时出谋划策,虎缶依计言说要出使向、莒二方,此二方正与大商为敌,须得兵卒随行保护。子禽见御史大人出使心意已决,只得分拨一行兵卒,共计战车三乘,戈士二百人交予虎缶,以尽护卫之责。
子昭击节赞道:“曾淇妙计,随机应变之能不输男子。美中不足的是,仅调动了一行之卒。”
曾淇微笑道:“想来小女子这计策断然逃不过子禽大人慧眼,只是我见子禽大人听闻我家少主说王师缺兵少卒,各处大族却只顾自家私利而袖手旁观,其眼神神态深以为恨。小女心想,亚旅大人统帅大军,又是严谨细致之人,自不会贸然违反国法军规。我少主无调兵虎符王命,自然调不得一兵一卒。但若有名正言顺理由,大人一定会尽其所能助我少主。小女子只是碰巧猜到子禽大人的心思,侥幸而已。殿下方才夸赞,实是过誉了。”
虎缶微微一笑,深情望着曾淇,继续娓娓讲述。
第二日虎缶带着一行之兵,向东行十里便转身返回奄都,绕城一周后在城外驻军歇息。早先两日彭白早已派人四处散播向、莒二方与方夷、淮夷勾结入寇的谣言,如今奄都人众见王师出动,四处巡梭,自是人心浮动。
虎缶不敢假传王命,但是假传子禽命令的胆子还是有的。派王师士卒向子尚传令,言说王师斥候探得敌军大举入寇,即将劫掠大族在各处的田庄牧场,要求族兵邑卒前去与王师汇合破敌。彭氏更是派遣族人奴仆,打着向、莒二方与东夷旗号在边鄙山林中虚张声势,有些田庄中的邑人遥遥望见,转身便奔回奄都报信。如此一闹,不用子尚传令,各族族长便主动召集族兵邑卒,闹着要子尚领头出兵,着急保卫各自的田庄财产。
不过两日,奄都及周边各邑便召集族兵共二千五百余人,皆兵革齐整,粮草充足,外加七百余随军奴仆,在子尚之子子当带领下前往东戍与左师右旅会师。虎缶在半路假意与子当偶遇,二人合兵一处共赴东戍与王师会师。子当见虎缶率领右旅战车士卒,不疑有他。虎缶热情相邀,请子当坐到自己的豪华凉车上来,子当只道御史大人想炫耀他的豪车,不好推辞,便上了虎缶的车,二人一路谈笑风生,徐徐奔东戍而去。
虎缶与子当的大队人众距东戍还有三里,依计在东戍外守候的虎负便进入东戍,向子禽禀报御史虎缶求见。这时,早已候在路边假扮王师士卒的虎爪则向虎缶和子当传令,请虎缶、子当与彭白赴东戍商议军情,令族兵就地驻扎休息。子当只是纳闷为何要这无足轻重的彭白也去商议军情,但御史大人在一旁闲谈不休,子当牢记父亲教导,在面子上绝不敢怠慢这位殷都来的征兵御史,在对方的滔滔不绝间无心细想,随着虎缶一起进了东戍。
一行人来到东戍大门,守门什长早已得军令,迎接御史大人入内。虎缶一马当先在前,子当与彭白紧随其后,后面跟着虎爪、邓斛和彭白的驭者,众人随引路的什长直奔亚旅子禽的署所而去。
子禽早在署所门口迎候,先前通传的虎负也侍立在侧。一番寒暄之后,子禽将众人请进亚旅署所。待进得署所正庭,不待他人开口,虎缶抢先对子禽说明,此番奉王命赴奄都所征兵卒正在东戍三里外驻扎候命,只是新募兵卒不成行伍,还请亚旅大人悉心整治,方不负王命所托。子当闻言顿时气结语塞,喘息两口,倒过一口气来正欲反驳,早已被身后的虎负、虎爪和邓斛执住,不许其开口言语。
子禽在一旁看得分明,早已猜出七八分,只是负手静观,一声不发。虎缶见子禽对子当不管不问,便知大事已成,随即请彭白代表奄都大族表态。彭白自然一番慷慨陈词,舍己为国之情溢于言表,不仅代表奄都各族奉王命出兵出粮,还向驻扎在此的左师右旅贡献新募兵卒与粮草。
子禽见彭白慷他人之慨,将各大族的族兵粮草送上门来,自然毫不客气的笑纳。既然收了士卒和粮草,虎缶所言奉王命整训士卒之事,子禽自然责无旁贷,一口答应下来。子禽行事谨慎,还怕整训族兵的人手不足,当即派遣斥候带着木质阴符,飞马前去右旅驻军的儿邑、平邑调兵。
甘盘听到此处,赞道:“王命使虎君征兵募卒,虎君请王师帮助整治新募兵卒,是为征兵之事,便在王命之内,算不得矫传王命。虎君在东戍之言,可谓滴水不漏,不论子禽心意如何,均须奉王命行事。”
虎缶道:“缶心中确无十足把握,胜负全在子禽大人一念之间,说来是侥幸得逞而已。不过,前番在奄都缶已无计可施,只得行此险着。”
子昭听得心惊不已,道:“若是子禽当场翻脸,那被执的恐怕是少菟了。”
曾淇却道:“依小女子浅见,子禽大人必然不会发难。一者子禽大人一心为国,心向大商,二者右旅亦能得士卒粮草补充,何乐不为?”
虎缶点头称是,眼望曾淇,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子昭催促道:“其后子禽的右旅是如何整治族兵的?少菟莫要望着曾淇发呆,速说与我听。”
虎缶正色危坐,继续道来。当日虎缶便传令族兵,令其在东戍外驻扎。以往族兵与右旅合兵御敌,皆是如此驻扎,统帅族兵的各族族长毫无疑虑,只道是子当、彭白留在东戍中与子禽和虎缶饮酒作乐,脾气大的难免叫骂几声。